薑梔出了門,轉頭就把女人的事給忘在了腦後。


    她有些苦惱,沒有票,單憑三十塊錢她什麽都買不到。


    如今各地的商品票分為“吃、穿、用”三大類,糧油票、肉票、雞鴨魚肉票、雞蛋票、糖類票、布票、工業券等等,什麽商品就對應什麽票證去購買,對號入座,缺一不可。


    民以食為天,票證幾乎是家家戶戶的命根子,也儼然成為了“第二貨幣”。


    當然,隨著物價體製改革後,一些大城市已經取消了票證。


    可惜,大名鎮作為一個偏遠地區,還依舊沿襲著憑票購物的日子。


    在她為數不多的記憶中,票證直到九十年代才徹底退出華國的經濟舞台。


    薑梔邊思考,邊往賣糖葫蘆的攤子那走。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攤主:“奶奶,我沒帶票,沒買成東西,真是不好意思,我改天再來買糖葫蘆吧,真是麻煩您了。”


    攤主一愣,旋即笑著擺擺手:“不妨事,不妨事。”


    薑梔想了想,又靠近她,低聲問道:“奶奶,不知道哪裏有不用票就能買東西的地兒?家裏著急要糧食下鍋,這要是空手回去,怕是娃兒又要挨餓了。”


    聽了這話,攤主詫異地瞧了她一眼。


    “小同誌,這街頭有不少賣貨的攤子哩,商量商量也能不出票,就是價錢高了點。”


    老奶奶雖然納悶薑梔連常識都不知道,但還是溫和地與她說了法子。


    薑梔一聽,臉上難掩喜色,連聲道謝後就跑去逛街了。


    她先來到賣廚房用品的攤子,賣貨的是個紮著低馬尾,脖頸上係著圍脖的姑娘。


    “同誌,你這碗怎麽賣?”


    姑娘頭也不抬的問道:“有沒有票?”


    “沒有。”


    “這種小碗一毛八,這種大的二毛五,你要不要?”


    薑梔道:“小碗來五個,大碗來兩個,再來兩個搪瓷盆。”


    姑娘這才看了她一眼,沒想到還來了個大客戶。


    她手腳麻利的用紙把碗給包好,防止路上碎掉,然後放進搪瓷盆裏遞了過去:“小碗是九毛,大碗是五毛,搪瓷盆一個四毛,一共兩塊二。”


    薑梔對八十年代的低廉物價暗暗咂舌,給出一張大團結。


    攤主姑娘數了零錢交給薑梔,這筆買賣算是成了。


    薑梔端著搪瓷盆,又去買了十五斤米和十五斤麵,她沒有糧票,隻能高價購買,一斤米是兩毛,一斤麵是兩毛四,一共花了六塊六。


    在路過肉攤時,還斥六塊錢巨資割了三斤五花肉。


    蛋子太瘦了,四歲的孩子皮包骨似的,應該多補補。


    這一逛就沒刹住,除了吃的,還買了油鹽醬醋糖,蔥薑蒜蔬菜,煤油燈,雞蛋等等生活用品,零零散散下來花了不少錢,好在攤主給了她一個編織袋,扛在肩上勉強能拿得動。


    這樣一來,她手裏拿著,肩上扛著,活像是逃荒來的。


    在最後花了一毛錢買到糖葫蘆後,薑梔就踏上了返程的路。


    但是她高估了自己,剛出大名鎮十幾米,她就累得氣喘籲籲,隻能放下編織袋休息。


    薑梔抬手錘了錘酸疼的肩膀,緊皺著眉頭。


    她這具身體太差了,真要扛著這些東西走回去,太難。


    這時,恰好有個趕驢車的大爺要進鎮子。


    薑梔眸子一亮,趕忙上前將其攔下,迎著大爺不高興的目光說道:“大爺,我想去薑家村,您能不能送我一遭,不白送,我給您五毛錢!”


    五毛錢,不算少了。


    在“鈔能力”的鼓動下,大爺答應了這趟買賣。


    二十裏路,用了一個半小時抵達薑家村。


    薑梔掏出五毛錢給了大爺,目送他離開,這才艱難地背起編織袋,往自家土坯房走去。


    這時,已經是下午四點了。


    村子裏家家戶戶都飄起了炊煙,這時候各家各戶還沒有電視,娛樂項目少得可憐,為了節省煤油燈,基本都要在五點之前吃完晚飯,六點就上床睡覺。


    薑梔邊往家走,邊在心裏算賬,買東西花了二十多塊,現在她還剩下五塊二。


    她不禁苦笑一聲,錢可真是不經花。


    薑梔回了家,把東西放下,就趕忙提著一斤五花肉到隔壁去接蛋子了,還沒靠近,就聽到了屋裏傳來的對話。


    “娘誒,薑梔子什麽時候回來?蛋子不會晚上也在咱家吃飯吧?”


    是一個中年婦人的聲音,帶著濃濃的不樂意。


    秀奶奶的聲音緊跟著響起:“你話怎麽那麽多,做飯去!”


    “哼,我還不是為了咱們這個家?你幫襯薑梔子有個屁用?她連自己都顧不上,還會在乎自個兒的娃?現在家家戶戶都指著收成的這點兒糧食過日子,多一張嘴我們可受不了!”


    婦人聲音激動,絲毫不顧忌還在屋裏的蛋子。


    秀奶奶恨恨道:“叫那麽大聲作甚?我老婆子耳朵還沒聾!薑家妮兒不是給了一毛五?錢我可都給你了,中午那白麵饅頭蛋子還分給旺哥吃了,你還想怎麽樣?”


    “這……這怎麽能一樣?”


    聽了秀奶奶的話,婦人有些心虛氣短,但語氣依舊不滿。


    薑梔眼神微冷,旋即扣了扣門板,屋裏的聲音戛然而止。


    “誰呀?”婦人大聲問道。


    “是我,薑梔子,我來接蛋子回家。”


    她聲音一出,屋裏就響起了蛋子興奮的聲音:“是我媽媽,我媽媽回來了!”


    薑梔心頭微軟。


    很快,房門就被打開了,開門的是個膀大腰圓的中年女人,穿著打補丁的藍棉襖,眉目間帶了一股子凶氣,一看就不是什麽好相與的人。


    薑梔知道,剛剛的話正是出自這個女人之口。


    薑桂芬瞥了薑梔一眼,剛想開口譏諷兩句,眼睛就直勾勾地盯在了她手裏的肉上。


    這年頭,肉對一個家庭來說是絕對的奢侈品,逢年過節才能沾些葷腥。


    這時,蛋子從裏屋跑了出來,一把抱住了薑梔的腿,依戀道:“媽媽你終於回來了!”


    薑梔伸出空著的手揉了揉他的腦袋,旋即看向坐在小劄子上的秀奶奶,溫聲道:“秀奶奶,麻煩您幫我照看蛋子了,這肉是我專程給您割的,千萬別見外。”


    說著,就把肉給遞了過去。


    秀奶奶還沒說話,薑桂芬就笑著道:“你也太客氣了,咱們是鄰居,互相幫忙本來就是應該的,還這麽客氣送肉來。”


    說話間,她就伸手要去接薑梔手裏的肉。


    她們家從年後可再沒吃過肉了,平日裏旺哥叫嚷著要吃肉,她隻能好聲好氣哄著,這下可好了,平白得了一塊鮮肉,這薑梔子莫不是吃錯藥了?往日她哪會這麽大方?


    “嬸子,有些話你可以和我說,但是被蛋子聽到就不美了,你覺得呢?”


    薑梔可沒慣著她,任由薑桂芬的手摁在栓肉的麻繩上,卻不撒手,而是目光定定地盯著她,毫不客氣地指責,表示剛剛她的話她都聽到了。


    聞言,薑桂芬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會狠狠地罵薑梔子一頓,但現在,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她唯恐這即將到嘴的一斤肉插上翅膀飛了,嘴巴抿得和蚌殼似的。


    薑梔鬆開手裏的肉,任由薑桂芬拿走。


    她不再理會薑桂芬,轉頭看向一語不發的秀奶奶,客氣道:“今天真是麻煩您了。既然接到了蛋子,那就不打攪你們吃飯了,蛋子,和秀奶奶再見。”


    蛋子連忙道:“秀奶奶再見。”


    母子倆道別後就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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