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衿一回家就恢複了忙忙碌碌的生活,不是去朝雲觀,就是在家養花弄草,她去歲弄了兩畝花田,一畝薔薇一畝茉莉,夏初時已收過一次,今兒一大早就與何老娘三姑娘一道,帶著小福子租了牛車去田裏看著摘花兒了。


    天氣漸熱,沈氏命丫環煮了些薔薇糖水,午後與丈夫喝來消暑,何恭道,“母親也是,這麽大熱的天兒,非要去鄉下做什麽。”


    沈氏抿嘴笑,“你就放心吧,母親願意跟孩子們湊熱鬧,不叫她去,她還不樂意呢。”夫妻兩個不是沒勸過,倒是挨頓罵,何老娘死活要去,隻能隨她老人家了。


    何恭想一想母親的性子,也是一樂。


    夫妻兩個輕聲細語的說著話,何恭道,“這次去州府,見著範兄,他說五月底想去遊學。”


    沈氏道,“就是那位烏水鎮的範秀才麽?”丈夫的朋友,沈氏都認得。


    何恭點頭,“是啊,他問我要不要去,我有些不放心家裏。”


    沈氏抿一口花香四溢的薔薇糖水,放下茶盅,沉默一會兒道,“你不放心家裏,我也不放心你呢。在外頭,就一個小福子跟著,總是辛苦的。其實俊哥兒這也大些了,母親身子硬郎,孩子們都懂事,家裏倒也沒什麽事。要去多久?”沈氏並不是那種盼著丈夫如何高官顯貴的性子,她覺著現在家中兒女懂事,日子富足有餘,夫妻恩愛,也挺好的。


    何恭見媳婦這樣,立刻也舍不得了,攬著妻子的肩道,“要不我還是不去了。”


    沈氏一笑,“去吧。這會兒到秋闈,攏共也就三個月不到的樣子,你們念書的不都講究讀萬卷書行萬裏路麽。既然應了人家,哪兒好失信。要什麽時候走,都去哪裏,定了沒?”


    何恭道,“五月底六月初就走,先去青城山拜訪薛大儒,中元節得回來祭祖宗呢。”


    “那還好。”聽到出去的時間不長,沈氏就放心了,道,“中元節回來,俊哥兒說不定還認得你是他爹。”


    何恭笑,“我們父子連心,如何能不認得?”


    沈氏柔聲道,“去吧,我看你去歲就想去府學的,隻是我懷著俊哥兒,你又不放心,這才沒去。既是去青城山,我給你收拾出鋪蓋來,帶上小福子,念書也別太辛苦,考上功名雖好,考不中也沒啥。我一想到你有了功名以後天南海北的做官,也不想做什麽官兒太太了。”


    何恭好笑,“這是哪裏話,就是考不中,我先把門路趟趟好,以後阿念阿冽他們也能省些事。”何恭頗有自知知明,他覺著自己限於資質,科舉上得看天命了,但兒子和阿念以後肯定也要走這條路,他自己先摸熟了,孩子們走起來也能省些力氣。


    沈氏輕輕倚在丈夫肩上,“去就隻管念書,不必想著家裏,我們在家裏,親戚四鄰關照著,也沒什麽事兒。你在外頭,事兒辦完了就趕緊回來,記得一家老小都惦記著你呢。”


    聽著媳婦殷殷叮嚀,何恭長聲一歎,“美人膝,英雄塚<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reads();</script>。我雖不是英雄,奈何娶了個美人兒,還沒走呢,就舍不得了。”


    “你又打趣我。”沈氏笑啐一句,給他一記粉拳。


    這事兒,夫妻兩個既商議定了,也得跟老太太說一聲。何老娘帶著三姑娘何子衿兩個傍晚才坐著牛車回來,仨人頭上一人一個葦草編的帽子,帽沿綴上青紗,就成了帷帽。何老娘一進屋就把帷帽摘了,一屁股坐榻上,接了沈氏奉上的涼茶,咕咚咕咚吃了個精光,沈氏忙再續一盞,道,“母親以後可別去了,受這樣的勞累,叫我們怎麽忍心。”


    何老娘又痛飲半盞,神色看出來的暢快,笑,“噯,你們兩個,一個得念書,一個得看著俊哥兒,這不是沒空麽。有我跟兩個丫頭就成,也沒什麽事兒,坐大樹底下,涼快著呢。”


    三姑娘也抿嘴笑,“姑祖母跟誰都說得來,一群人圍著姑祖母,聽姑祖母說話呢。”


    何子衿直翻白眼,何老娘說她,“看這是什麽樣子。”何老娘今天不滿就不滿在自家丫頭片子身上了,與兒子道,“你們不知道,今天多少人誇咱家丫頭,我的天哪,還有不少人自別的村兒趕過來的,都說要看‘菊花姑娘’,她就躲屋裏不見人了。以前也不是個羞樣啊,越大越傻,羞什麽,人家好意來看你。”


    何子衿唇角抽啊抽,“祖母真是的,見誰都臭顯擺,沒的叫人笑話。”‘菊花姑娘’什麽的,誰跟她有仇啊,竟然給她取這麽個名號!!!!何子衿每每想起便恨不能吐血三升!


    何老娘道,“什麽叫臭顯擺,人家問,我能不說麽。”


    何子衿哼一聲,自己屋裏去了。


    何老娘與兒子告狀,“今天就這樣,人家越是想瞧瞧菊花姑娘,她就躲起來不見人了。唉——”說著一聲長歎。


    三姑娘笑,“這也無妨,沒見著菊花姑娘,見著菊花祖母也是一樣的呀。”


    “這倒是。”何老娘反正十分樂嗬,與兒子媳婦道,“不出門不知道,原來咱家丫頭的名聲都傳到鄉下去了。”


    何恭是自幼念書的,很有些謙謙君子的作派,聞言倒是很理解閨女,勸母親道,“也不過是子衿閑來弄花,在外頭還是謙遜些好,自己家孩子,自己知道就是了,娘你在外頭少讚她一些吧。”


    何老娘白兒子一眼,“你知道個甚?別人誇我孫女好,難道我還不叫誇了?”眼瞅著過二年就十五了,說婆家的年歲,有個好名聲,就能說個好婆家,連這都不懂。


    沈氏倒十分明白婆婆的心思,笑道,“正有件事想跟母親說呢。”接著就把何恭準備去遊學的事兒說了。


    何老娘有些舍不得兒子,可想一想,兒子也是為了上進,家裏樣樣太平,沒有攔著兒子的理,便道,“想去就去吧,反正家裏也沒啥事,記得中元節回來給你爹燒紙。”


    妻子母親答應的都痛快,何恭便沒什麽不放心的了。


    兒子要出門,何老娘就沒有到處顯擺她家丫頭片子的心啦,第二日就與沈氏商量著,去族長家走一趟。畢竟何洛在青城山好幾年了,去歲是與薛大儒一道回來的,看那模樣就知道跟薛大儒關係好。說來,何洛去青城山還是得了沈素的指點。這回去族長家打聽一下何洛的境況,何恭去青城山,有個熟人最好不過<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reads();</script>。


    婆媳兩個一合計,隔天就帶著兩罐子何子衿曬的花茶,並兩罐沈氏鋪子裏的醬菜,帶著何子衿與三姑娘去給族長太太劉氏請安。原本三姑娘這定了親的人,不易出門,不過一則族長家不算外處,二則,沈氏覺著劉太太是個有見識的人,讓三姑娘多去兩回,也沒什麽不好。至於何子衿,沈氏的看法兒與婆婆相同,眼瞅著就是說親的年歲,多見見人不是壞處,有些聲名也不是壞處。


    劉太太見著這祖孫四人十分歡喜,笑道,“前兒還聽說你們去了州府,這是回來了?”


    何老娘笑,“剛回來沒幾天,老胳膊老腿兒的,前兒又跟著丫頭去花田看了一回。”說著就叫丸子遞上給劉太太的東西,“是我家丫頭自己晾的兩樣花茶,泡水喝香噴噴的。還有恭哥兒她媳婦自己醃的醬菜,老姐姐嚐嚐。”


    劉太太命人接了,笑道,“來就來吧,還帶什麽東西。”


    “這又不是外頭買的,是自己家裏的。”何老娘笑嗬嗬地,“去歲就叫我給她留出兩畝地來種花兒,種了來曬幹了泡茶吃,給姐姐拿來的,都是挑的好的。姐姐隻管吃,我家裏還多著,不光泡茶,煮糖水,做點心都使得。”


    何洛之母孫氏笑,“唉喲,嬸子可是把我嚇了一跳,我還以為子衿種了兩畝菊花兒呢。我還尋思呢,您家要是種兩畝菊花兒,還不得招了賊啊。”


    孫氏的父親是進士老爺,故而,孫氏自詡書香門第,剛嫁來何家時很是有些不適應,前些年常擺些個書香門第的酸架子,近幾年倒是越發隨和了。何老娘聽她說話直樂,笑道,“洛哥兒他娘是越來越會逗趣了,就知道哄我這老婆子。”


    略說幾句話,何老娘就問起何洛來,又說了何恭也要去青城山請教學問的事。何老娘道,“我想著,反正子衿她爹也要去的,聽說阿洛開春就去了青城山,嫂子跟阿洛她娘可有什麽要捎帶的沒有,正好叫子衿她爹一並捎去。”這也是何老娘狡猾的地方啦,其實是想托何洛引薦到薛大儒那裏請教學問,老太太偏生不直說,先問劉太太孫氏婆媳兩個有沒有要捎帶的東西。


    何洛是祖母劉太太一手帶大的,劉太太笑,“怎麽沒有,虧得妹妹想著我,我呀,真惦記他。”說著不由歎口氣,牽掛之心,溢於言表。


    沈氏連忙安慰,“咱們縣裏的年輕後生,有一個算一個,阿洛真是數一數二的出挑,這麽小的孩子,獨自一人往青城山求學,縣裏人說起來,誰不誇呢,這都是伯娘和嫂子教導有方。”


    孫氏聽這話已是樂的抿嘴笑了,劉太太心下也舒暢,不過,她老人家是個謙遜的性子,道,“喛,這也沒什麽好誇讚的,我早就與他說,家裏有限,他想走科舉,家裏怕是幫不了他,都得靠他自己。既家裏使不上力,他自己就得加倍努力了。”


    沈氏問,“阿洛今科也要下場的吧?”


    孫氏就樂得跟人說她十五歲便中秀才的寶貝兒子,非但秀才中的早,人也刻苦,想她兒子也是家裏捧鳳凰一樣嬌養大的啊,可為了求學,中了秀才後就去了青城山,身邊隻帶一小廝。去了青城山,雖說有沈素的親筆信,可人家薛大儒不收徒弟,她兒子呢,碰一鼻子灰也沒回家,硬是找處道觀住下了,這一住就是小三年。如今呢,當然,人家大儒還是不收徒弟,但該指點的半點兒沒少指點。就是去歲縣裏胡山長想請薛大儒來書院講學問,也沒少得她兒子在薛大儒麵前說好話,人薛大儒才來的。連胡山長都說她兒子品格出眾。自此,隻要一有人跟孫氏提及何洛,孫氏立刻興奮的跟咕咕叫的老母雞似的,那話就沒個完了,現下是在婆婆跟前才憋了這許久,如今實在憋不住了,笑道,“是啊,叫妹妹給說著了<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reads();</script>。原本我說,孩子還小,也不急著考舉人。結果今春時問他,非要下場試試,過年的時候,他舅舅來了,看了他的文章,說是不錯。我就想著,願意下場就下場吧,也拗不過他,隨他去吧。”


    劉太太當初死活給兒子聘個進士家的閨女,就是覺著自家文氣兒不足,想借借進士家的文氣兒,如今看孫子這念書上,文氣兒是借上了,隻是媳婦這個智商喲。唉,算了,有一樣好處就行,知足長樂,也不能處處挑剔,劉太太聽媳婦把那沒用的招恨的話雜七雜八炫耀一通,心下十分無語,何恭好幾次秋闈折戟了,何洛則有些少年得誌,當著人家婆媳,何苦說這些話。幸而這家子不是那小心眼兒的人家,不然即使跟上不說,心裏也得不樂意。劉太太接過兒媳婦的話頭兒,笑道,“孩子們的事,就不去管他了。倒是今年咱們縣裏的秀才可不少,我算了算,總有十七八個,要是一道去州府,彼此間也能有個照應。”


    劉太太是個寬厚性子,但並不是說人家就傻了,相反,劉太太十分精明,這婆媳兩個帶了東西過來,肯定不隻是為了替她孫子捎東西。略想一想,她老人家也就明白了,隻是並不點破罷了。劉太太一提這話,沈氏聞弦歌知雅意,立刻道,“到時最好是一起去,我以前隨子衿她爹去過一次秋闈,正考那日三更就得起來去貢院外頭排隊。進的早的,就能分著好的考間,晚的,隻能分些次等的考間,聽說有倒黴的分的那考間,不但是站不直腰伸不開腿,晚上睡覺都能看到星星。冷熱還是一回事,倘陰天下雨,如何還做得文章?倘一起去,大家有個照應不說,早早的去排好隊,分個好考間,不說事半功倍,起碼在這上頭不吃虧。還有阿洛他們這頭一年考的,跟著他們這些大的,其實也便宜,有什麽事,長輩們就提醒了他們。”


    劉太太聽的唇角含笑,聽一聽,這就是差距,甭覺著自己兒子好就蹦噠的跟個要下蛋的母雞似的,就是神仙,單蹦一人也有限。俗話說,一個好漢還得三個幫呢。劉太太笑,“很是。”又問何恭準備什麽時候去,聽沈氏說了日子,劉太太道,“到時叫洛哥兒他爹寫封信,還得勞子衿她爹捎去。”


    沈氏笑,“這有什麽勞不勞的,不要說信,伯母和嫂子有什麽吃的用的想給洛哥兒捎帶的,隻管料理出來,到時叫子衿她爹一道帶去就是。”總不能就為了請教薛大儒才去尋何洛的,替何洛捎帶些東西,一舉兩得,也拉近兩家情分不是。


    何子衿三姑娘都是伶俐人,看長輩們說笑,心下都能領悟一二。就像何老娘,平日裏最直來直去的性子,真跟外頭打起交道來,該有的心眼兒也一個不少。


    何子衿心下剛覺著自家祖母是個有智慧的人兒了,何老娘這會兒搞定了兒子去青城山的事兒,就開始原形畢露沒邊際的顯擺起來,要顯擺的不是別人,就是她家丫頭片子。何老娘笑,“前兒跟丫頭們去花田看著摘花兒,一會兒來了一群人,把我給鬧得摸不著頭腦兒,還尋思,這是怎麽了。一時就聽人說,什麽什麽菊花姑娘,唉喲,我這才知道是說我家丫頭呢。好幾個村裏的人聽說了,烏泱泱的過來瞧,把這丫頭鬧的都不好意思了。”


    何老娘本意是顯擺自家丫頭片子,何子衿唇角開始抽搐時,就聽孫氏開口了,孫氏道,“嬸子這個,倒跟今春咱們縣裏考秀才那會兒我經的那事兒差不多。這不是三月秀才試麽,我一大早上出門,就見一群小後生烏泱泱正在我家門前拜啊拜的,把我給嚇的,我說這是怎麽啦,定睛一瞧,還有湯哥兒家的小子。我喊住他問,拜個啥啊,一大早的既到家門口兒了怎麽也不家來。那小子才說,我家風水好,有文曲星專門兒照應著呢,拜一拜能中秀才!你說把我給笑的喲~”


    接下來就聽著何老娘與孫氏,一個顯擺自家菊花姑娘,一個顯擺自家風水好,有文曲星照應著……兩人是說的口沫橫飛,興致高昂,都似打了雞血一般,聽得諸人那叫一個無語。


    何子衿:這就是傳說中的高山流水遇知音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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