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有清香度竹來,步月尋疏影。


    夜半已至,蘇冷久依舊獨自坐在院內的小涼亭上,抱著支笛子吹。


    步月步月,到底是誰?為什麽我又要問她是誰!


    曲聲悠悠,不悲不喜,不清不重,像是風吹過樹的聲音。


    蘇冷久努力不去想,可偏偏花成瀚那張欠揍的完美臉蛋時不時浮現在眼前。那步月不知是哪個妓院的花魁,是不是相貌上乘?是不是每夜都和那人顛倒鸞鳳?


    翠濃金釵在遠處候著,伸著脖子瞧,都不敢上前。小姐一回來就這這樣,也不和人說話,晚飯也沒吃。手裏的笛子時不時吹上兩句,都是些完全沒聽過的曲調。


    蘇世全赴宴回府,想路過蘇冷久的小院子看一眼,就看到了蘇冷久一個人披著厚厚的襖子在吹冷風。


    一隻大手撫了撫蘇冷久的後腦勺,“小九,為何不進屋睡覺?”


    蘇冷久不作答,手裏的笛子倒是放下了。


    “那我便同你一起。”蘇世全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蘇冷久朝旁邊挪了一點,開口道,“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


    “你想問什麽?”


    “我到底是誰。”蘇冷久雙目直視空中的月亮,眼裏有光芒閃爍。轉頭看向蘇世全時,瞳孔已經是琉璃般的暗紅色。


    “你肯定知道,我已不再是人,而是個血魔。”蘇冷久說。


    蘇世全的目光複雜,避開了她的眼睛。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蘇世全說,“何必給自己增添煩惱。”


    “為什麽我感覺去過齊國皇宮?”蘇冷久問。


    “那是因為,”蘇世全麵色悵然,向上眨著眼睛,似是要流眼淚一般,“那裏,原本就你的家。”


    什麽意思?原本的家?


    “你說什麽?”蘇冷久追問道,“怎麽可能?”


    “今日所說之事,你千萬不可外傳。”蘇世全道。“我不是你的爹,我是你的親舅舅。而你,”蘇世全看向蘇冷久,目光深沉不可見底,像是在向她灌輸什麽,“你正是前楚公主。”


    頭腦裏的零星的記憶碎片逐漸浮現,如碎裂的玻璃般碾磨她的神誌。


    她看到十歲的自己在皇宮後花園和娘親捉迷藏,看到徐公公從禦膳房端來的八寶蓮子羹,看到禦書房挑燈批閱奏章的和藹男人,一隻燕子從窗內飛進來,又飛了出去。而她,正抱著小被子枕在那人的膝蓋上,看著搖晃的燈影昏昏欲睡。而眼前的這個男人,正是記憶裏不苟言笑的舅舅。


    她又突然看見父皇臨終時的模樣,如一把利刃,狠狠刺痛蘇冷久的心髒。


    可是除了這些,記憶宛如精準卡點一般,再也記不起別的來了。她的記憶像是被狠狠撕碎過,隻留下部分殘渣,如何也拚湊不起來。這就像是在一片迷霧中,有人給你點了一個小蠟燭,可你也看到了遠處的迷霧更加濃重。


    “那你告訴我,我為什麽會變成這副樣子。”


    “你和世玉逃亡的時候,路上感染了瘟疫,遇到一個江湖高人救下你。”


    “把我變成了吸血鬼。”蘇冷久冷笑道,“這也算救了我?”


    “你知道嗎,我每時每刻,都在克製著殺人的欲望,隻為了不讓自己變成一個喪盡人性的惡鬼。可是,你知道,這有多難嗎.....”蘇冷久笑著笑著便流下兩行清淚。


    “比如現在,我就很想把你的喉嚨咬斷。”


    “我活著,隻是煎熬罷了。”蘇冷久兩顆尖銳的獠牙露了出來,被月光襯得白森森。


    蘇世全歎氣。“所以世玉她寧願遠遠地把你帶去姑蘇,一住便是七年。”


    “所以娘親要我來拿的東西,到底是什麽?”蘇冷久問。


    “那東西現在也沒用了。世玉已經不在了。”蘇世全將臉埋雙手中。


    幾個字如五雷轟頂。


    “她被齊國暗衛發現,已經被殺害了。”蘇世全緩緩說。“對不起,我沒能保住她。”


    “怎麽可能!娘親怎麽可能不在了!她一定還好好的!”蘇冷久雙眼通紅,一甩衣袖,大步離開涼亭。


    從馬房隨便牽了匹馬,蘇冷久疾馳而去。


    蘇府守衛沒有人敢多問一句,打開大門就放行了。


    “老爺,我們沒能攔住她......”


    “沒事,她還會回來的。”蘇世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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