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道是如此艱難,越是小人物,越是艱難,艱難到連翻臉的資格都沒有。


    經過陶若琳的“提醒”,楚擎知道曲明通就是來耍自己羞辱自己的。


    至於為什麽要羞辱自己,他用福三的腦袋想都能想明白,李家!


    李家門生故吏遍布朝堂,或許是直接教唆的,也或許是曲明通想拍馬屁,總之,就是下了給楚家請帖,他楚擎也傻了吧唧的入套了。


    想通了其中關節,楚擎反倒是不著急離開了,他想知道,禮部的郎中,究竟想怎麽整自己,這大昌朝文臣的整人手段,他還沒見識過。


    人生總有第一次,無可避免,肯定會疼,與其突然來一下懟的自己死去活來,還不如有點心理準備被懟一下。


    “曲大人客氣了。”楚擎再次露出了笑容:“我哪能生氣啊,你家犬子也是無心之言,下官不生氣的。”


    曲明通很失望,也有點小憤怒。


    我叫我家孩子犬子也就拉倒了,你他娘的叫什麽犬子,有你股份啊還是你出力了?


    一看楚擎的“涵養”還挺好,曲明通讓他好大兒退下了,擺宴。


    明明恨不得幹死對方的二人,再次恢複了談笑風生的模樣。


    陶若琳盯著楚擎的後腦勺,又笑了。


    她欣賞能夠沉得住氣的男子,失去理智總會暴怒的人,最是沒出息,俗稱無能狂怒,她大哥就這熊樣,一受氣就回家拿拳頭懟大樹,和哪道題太難了不會做似的。


    曲明通站起身,笑嗬嗬的做了個請的手勢,屋外傳來了琴聲。


    楚擎三人跟著曲明通出了正堂,隻見外麵已是擺放了桌椅軟墊,下人們端著菜盤川流不息,皆是美婢,還有一個坐在花園之中背對著大家撫琴的女子。


    楚擎不懂這種高大上的,就是單純覺得沒黃老四彈的好,看看人家黃老四彈的,光聽聲不看人就引人遐想。


    琴聲悠揚,卻沒有喧賓奪主,六名穿著薄紗的女婢站在院中,隨著琴聲翩翩起舞。


    楚擎暗暗下了決心,自己一定要好好奮鬥,這才是人過的日子,太尼瑪腐朽了!


    陶若琳多聰明,一看兩側擺著矮桌,頓時明白曲明通的用意了。


    正常主人入席,下人是沒有資格陪同的,別說做客,就是在自己府中,也沒有主子和下人相鄰用餐的。


    沒等陶若琳出言提醒,楚擎剛坐下,福三大大咧咧的坐在旁邊的矮桌後了。


    陶若琳目瞪口呆,這福三,是真傻,還是沒規矩?


    再看楚擎,麵如常色。


    坐都坐了,陶若琳再提醒也沒用,隻好坐在楚擎的右手邊。


    四張矮桌,除了正堂外曲明通那一張,還是左手邊三張矮桌連在一起。


    要知道吃飯的位置也是有講究的,古人講究個成雙成對,就算是讓下人入席,也應是兩側擺放矮桌,就擺一側也就算了,還是左手邊,古人可是以右為尊,放在左麵很不尊重人,脾氣不好的直接學烏鴉翻桌子了。


    楚擎不是沒看出來,是看出來了,卻不以為意,大大咧咧坐下後,端起茶盞,沒喝,看著福三。


    福三很懂事,拿起茶杯一口抽幹,放下茶杯,看向楚擎,大致意思就是---喝吧沒毒。


    “來,楚公子。”曲明通端起酒杯:“你我同飲一杯。”


    楚擎又看向福三,福三抓起酒杯,一飲而盡,看向楚擎還是那意思---喝吧沒毒。


    曲明通臉上已經帶著幾分怒色了。天籟小說網


    本官和你飲酒,酒杯都端起來了,你那下人卻先喝,一點規矩都沒有!


    要麽說雙標狗雙標狗,他不尊重別人就行,別人不尊重他就急眼。


    “曲大人客氣了,應該是下官敬你一杯才是。”楚擎拿起酒杯,嘴上客氣著,淺嚐即止。


    菜色很精致,楚擎卻一口都不敢動,出來混,還是小心為上吧。


    酒也就算了,古代的毒翻來覆去就那麽幾樣,溶於水中一聞就能聞出來,可食物就不是了,偷摸撒點含笑半步癲或者萬艾可什麽的,嚐都嚐不出來。


    曲明通放下酒杯:“楚公子,老夫托一聲大,叫你一聲賢侄吧。”


    楚擎微微嗯了一聲。


    托你一聲大,叫我一聲爸,沒毛病。


    “楚賢侄,想來你父楚文盛未和你提及過,其實老夫與武安,倒是有些交情的。”


    楚擎好奇了。


    交情?


    難道我爹也砍過你?


    “這官場之上,一步行差踏錯便是萬劫不複之地,有時說錯了話,惹錯了人,身死族滅,屢見不鮮,老夫與你父同年,帶你父說道幾聲,先知莫怪。”


    陶若琳衝著楚擎嘻嘻一笑,低聲道:“他威脅你呢。”


    楚擎猛翻白眼。


    我聾啊,聽不出來,你當我是福三呢。


    陶若琳又補充了一句:“順帶著羞辱你。”


    曲明通自斟自飲了一杯:“人窮鬧市無人知,富在深山有遠親,不信你看杯中酒,杯杯先敬人上人。”


    陶若琳衝著楚擎眨了眨眼睛:“他又嚐試開始拉攏你啦。”


    楚擎:“…”


    換上輕紗的曲府女婢,輕歌曼舞,玲瓏曲線若隱若現。


    猛然間,楚擎突然想到了城南流民。


    他沒去過城南,其實應該去的。


    陶若琳說要是賺了錢,幫幫流民。


    楚擎不敢問,怕問了,就想去看。


    怕去看了,就會疼。


    怕一疼,就會變成陶少章,變成陳言,變成一個很容易死的人。


    可看著曲明通那張看似熱情實則高高在上的逼臉,看著這些身姿妙曼的婢女曲悅主人曲悅客人,看著曲府的富麗堂皇,楚擎心裏有一種極為不舒服的感覺。


    禮部的官員,不是應去安民麽。


    給那些流民最廉價最是毫無意義的慰藉。


    告訴他們一切都會好的。


    告訴他們應該相信朝廷。


    告訴他們天子還掛念著他們。


    忽悠他們,騙他們,說一些流民根本聽不懂的話,掩著鼻子保持距離咬文嚼字,不明覺厲如同放屁…


    漸漸的,耳邊的琴聲似乎變的有些刺耳了。


    穿梭的女婢們與仆人們,如同群魔亂舞一般。


    曲明通還在說著什麽,似乎是在冷笑,可聲音越來越遠。


    轉過頭,楚擎確定了,曲明通的確是在冷笑,似乎還在威脅自己,什麽查賬,什麽找錯了靠山,什麽不知死活。


    楚擎凝望著曲明通,那冷笑,仿佛也是嘲笑。


    嘲笑著上一世,他楚擎就對現實屈服過一次,嘲笑著他這一世,不但屈服,還跪的更加徹底。


    一把抄起了酒杯,飲盡杯中五味雜陳,重重將酒杯放下,楚擎雙目直視曲明通。


    “曲大人。”楚擎的笑容,終於不再偽善,不再複雜,很單純,單純到了如同一個好奇寶寶一樣。


    “禮部郎中,是應安置流民吧。”楚擎拱了拱手,虛心請教:“流民衣不遮體,食不果腹,無片瓦遮風擋雨,無粒米續命度日,下官敢問曲大人,流民,要如何安置,敢問曲大人,入夜後…可睡的踏實?”


    琴聲停了,仿佛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正在胡吃海塞的福三抬起頭,略有些遺憾。


    他知道,該被攆出去了,或者隨時大打出手。


    陶若琳雙目神采連連,笑意漸濃,滿麵欣賞之色。


    “啪”的一聲,曲明通霍然而起。


    “黃口小兒,誰給你的狗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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