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的京城,是沉悶的,更是沉重的。


    皇宮,京城,泰安坊,北市,各個角落,人們依舊忙著自己的事,可空氣中總是有一股難言的壓抑感。


    中州最大的王朝,國力最強的王朝,從來沒如此丟人過。


    事情到了這一步,其實就算是第三日贏了回來,這個汙點依舊難以洗刷。


    圍欄之中高舉木靶的三十二名禁衛,被木箭射倒在地,他們咬牙支撐著,單膝跪下了,雙膝跪下了,倒下了,再掙紮著站起來,再被射到在地,未見血,卻傷痕累累,未見傷,卻血肉模糊。


    那三十二名禁衛的身影,在百姓心中難以磨滅。


    每個觀看演武的百姓,心裏都在問,誰來為他們討回一個公道?


    百姓,甚至怨恨起了天子和朝臣。


    憤怒,總是公眾化的。


    一個人的憤怒,無人在意。


    一群人的憤怒,才會引起重視。


    因為一群人的憤怒叫做真正的憤怒,這份憤怒,會吞噬“秩序”。


    夜色降臨了,不少百姓前往了京兆府,隻是站在那裏,他們問出入的文吏和武卒,那三十二名舉著靶子最終倒在地上爬不起來的“軍伍”們,送到醫館了嗎,有診金嗎,如果沒有,大家湊。


    很多百姓,分不清楚禁衛和普通兵卒,什麽虎賁,什麽精銳,什麽熊羆之士,他們隻知道,都是軍伍,而軍伍,都很窮。


    三十二個軍伍,就如同代表著百姓們的不屈與堅韌,即便受盡折磨,依舊咬牙堅持。


    百姓們越聚越多,都是問那三十二名軍伍的狀況,被那麽多木箭射在身上,想來,很疼吧。


    即便今日又被羞辱了,可三十二名軍伍,卻給大家挽回了最後一絲顏麵,沒有落荒而逃,沒有躺在地上裝死,依舊舉著靶子,讓騎射營的精銳們射箭,哪怕騎射營的軍伍們已經扔掉弓箭騎在馬上要將其他各國使團的騎手撲倒在地。


    當京兆府的人說他們是禁衛,已經有禦醫治時後,百姓們鬆了口氣,關愛過後,則是憤怒了。


    他們要一個公道,為那三十二名軍伍討回公道。


    京衛出動了,開始驅散百姓,驅散越來越躁動的百姓。


    楚擎得到信的時候,正在班房之中,讓探馬前往大街小巷,怕有人再這把火上潑油。


    江月生很是困惑,曆來溫順的如同羔羊一般的京中百姓,為何敢聚眾,還敢說要討公道?


    “公道?”楚擎支著下巴,心裏有一種難言的壓抑感:“找誰要這公道,找鴻臚寺,找朝臣,還是找世家?”


    楚擎知道,一切的根源,不是涼戎如何,而是大昌朝如何,就如同福三所說,換了一百年前,五十年前,別說一支木箭射在禁衛身上,就是外使來了昌京帶一根弓弦都容易被滅國。


    百姓要公道,這公道,誰能給,將這個國家搞的烏煙瘴氣的世家們嗎?


    公道,公道,這世間最奢侈的事物。


    百姓想要公道,更是可笑。


    你想要米,可以給你。


    你想要自由,也可以給你。


    甚至你想要地,想要工錢,想要出人頭地的機會,我們都能給你。


    但是要公道,對不起,唯獨這公道不能給你們,如果給了百姓公道,我們,我們朝臣,我們世家,將會灰飛煙滅。


    楚擎垂著頭,總是歎氣。


    連福三都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了。


    與昨日的情況不同,輸了馬術,他還可以說事情有兩麵性,鴻臚寺要倒黴。


    可今天,不是輸,而是一些更加令人痛心且憤怒的情況。


    “早些睡吧。”


    楚擎已經好幾日沒回府了,想來今天老爹應該是在飲酒,飲悶酒,飲愁酒,飲苦酒。


    這一夜,京中的將軍們,不知要有多少人恨不得提劍衝進鴻臚寺番館宰了涼戎人。


    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楚擎睡的極不踏實。


    第一次,他很怕,怕到了戰栗。


    如果明天再輸的話,後果,真的真的很嚴重,百姓會失望,這種失望將會不斷侵蝕著大昌朝本就不太筆直的脊梁,當這根脊梁徹底被壓塌時,大昌朝,真的要完蛋了。


    猛然之間,楚擎想起了昌賢,昌賢對他說的一番話,說當初遇見了一個老道士,說昌賢是昌朝末代皇帝,叫什麽玩意殤帝。


    當初楚擎還覺得可笑,昌賢得多能作才能把一個偌大的國家作的分崩離析亡了國。


    現在再看,所謂的世家,早就將一顆顆炸彈埋在了各個角落,就等著一個替罪羊出現,點燃這些炸彈,然後這些所謂世家,再擁護另一個人上台,繼續埋藏炸彈,周而複始,所以才有百年朝代千年世家這種說法。


    是啊,千年的世家,炸沒了百年的朝代。


    大昌朝剛建國的那會,開國皇帝殺伐果斷,什麽世家,什麽門閥,都被摁在地上老老實實的跪著,別說埋炸彈了,開國皇帝之後的那幾代皇帝,都是炸彈,誰敢說自己是世家,誰說誰死。


    現在再看,世家多如狗,門閥滿地走,滿地走的門閥和野狗一般的世家,才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國家的骨氣和尊嚴來源於百姓,各行各業,都是百姓支撐起來的,可世家和門閥,卻在欺辱百姓,吸食百姓的骨血,百姓沒了骨氣和尊嚴,國家哪裏還有骨氣與尊嚴?


    胡思亂想著,楚擎睡下,福三則是守在了門外,望著來來回回的探馬們,思緒飄到北方。


    在北方,在邊關,砍涼人,多是一件美事,想砍便砍,不需要任何理由,可回到了京中,反而不讓砍了,哪怕被涼戎羞辱到如此地步也不行,這叫什麽事?


    一夜就這麽過去了,不用福三叫,楚擎從床上坐了起來。


    洗漱,吃飯,楚擎換了鮮少穿著的勳貴服飾,露出了大大的笑臉,一揮手,走,演武場,看宿衛揚我國威!


    楚擎相信,無比的相信,宿衛,大昌朝精銳中的精銳,一定會將涼戎殺個落花流水!


    到了演武場,蹲在熟悉的看台角落,等待著,默默加著油。


    百姓出現了,排著長隊,依舊是笑臉,依舊是期待,甚至,比前兩日的人數更多。


    楚擎無比的動容。


    這就是昌京百姓,這就是昌朝子民,他們寫不出希望二字,他們隻知道,要來這裏,為大昌朝的好男兒加油助威。


    君臣來了,天子上了那最高處,雪,又落了下來,狂風呼號。


    裹挾著狂風與暴雪的宿衛出現了,單膝跪在了看台前。


    上萬百姓,爆發出了震天的呐喊聲。


    昌,威武!


    昌軍,威武!


    大昌朝,萬勝!


    楚擎振臂高呼。


    今日,昌,必勝,必須要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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