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走著,慢悠悠的走著。


    楚擎沒有提出心中想問的問題。


    很多事,很多答案,需要自己去看,別人口中的答案,隻是答案,不代表真假。


    過了奇珍閣,來到一處酒肆,英國公馮洛摸了摸肚子。


    “聽說你這娃娃生財有術,揮金如土,不如,請老朽吃杯酒水如何。”


    楚擎連忙彎腰點頭:“這是小子的榮幸。”


    英國公咧嘴一笑,走進了名為文曲樓的酒肆。


    小二迎了上來,突見外麵很多腰挎短刀的探馬,嚇了一跳。


    楚擎揮了揮手,探馬們再次散開,隻有楚擎,福三,二人陪著英國公。


    馮洛選了一處角落,正好背對著牆壁,雙眼可以看到屋內的一切人,與一切物。


    楚擎也有這個習慣,自從經曆過刺殺後,也養成了這個習慣,外出的話,會坐在角落。


    馮洛看向小二,輕聲問著酒是什麽酒,菜是什麽菜,多少錢,多大的量,問的很仔細。


    不管小二是不是心中不耐煩,他都知道,帶著一群挎著刀的護衛出門的楚擎,不是一般人,所以他必須有耐心,彎著腰,一字一字的解釋著。


    楚擎依舊凝望著馮洛。


    他知道,馮洛不是裝的。


    天子忌憚馮洛,千騎營探馬,何嚐不是暗中監視著這位老國公,馮洛,的確沒來過酒肆。


    小二嘴皮子利索,解釋的很清楚,聽的馮洛食指大動,甚至還吞咽了一口口水。


    先要兩個菜,怕要多了吃不完,悶倒驢,要了一壺。


    點這悶倒驢的時候,馮洛還看了一眼楚擎,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就好像怕楚擎嫌貴一樣,悶倒驢,的確比其他酒水昂貴。


    兩個菜,一葷一素,葷的是八寶鴨,素的是醬菜,酒是悶倒驢。


    馮洛還詢問小二,這八寶鴨,能否隻要一半。


    要了菜,要了酒,馮洛抓著木筷,粗糙枯瘦的手掌,將兩根筷子相互摩擦著。


    這隻是一種下意識的行為。


    但是楚擎知道,這是邊軍的習慣。


    福三曾和他說過,混邊軍,得快,刀子要快,得勤磨,這樣才能殺更多的敵賊,筷子,也要快,也得磨,這樣,才能搶到更多的吃食。


    即便是沒讀過書的軍伍,也知道筷子磨不磨,和能不能吃到更多的食物毫無關聯,可大家都這麽說,都這麽做,就仿佛天經地義一樣。


    楚擎望著不斷相互摩擦碰撞的筷子。


    他知道,馮洛的不經意,也是經意。


    對方,似乎是在告訴自己。


    邊軍,吃東西要搶。


    邊軍,為國殺敵的邊軍,總是吃不飽,總是,要搶。


    楚擎終於開了口,開門見山。


    “涼戎下了戰書,您知曉嗎?”


    馮洛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麵如常色。


    不開口,卻已經給出了答案。


    楚擎再問:“涼戎,讓小子出關,涼戎,便會免戰。”


    “你是個好娃娃。”


    馮洛依舊是那副怪異,醜陋,卻人畜無害,有些和藹的笑容。


    “好娃娃,不多了,你的事,老朽知道的不少,這世道,怪,怪的很,有的時候,好漢子,好娃娃,活不長的,你在京中,這溫柔鄉中,未必能活得長,可去了邊關,未必活不長。”


    楚擎神色微變。


    馮洛,說的不是出關,而是去邊關!


    隻有出關,才會見到涼戎人。


    而去邊關,見不到涼戎人。


    仿佛是故意這麽說的,也仿佛,是口誤,不經意間的口誤。23sk.


    馮洛,繼續摩擦著筷子。


    深吸了一口氣,楚擎再次開了口。


    “邊軍,會亂嗎?”


    馮洛搖了搖頭:“不。”


    “是不會亂,還是您不希望亂?”


    馮洛反問道:“何為亂?”


    “叛,反!”


    “何為不亂?”


    楚擎啞然,緊緊皺著眉頭,思索著。


    馮洛終於放下了筷子,凝望著楚擎,再次問道:“告訴老朽,何為不亂?”


    楚擎麵露困惑,或者是說茫然之色。


    何為不亂?


    叛,就是亂。


    不叛,自然就是不亂了。


    可他知道,答案,沒有這麽簡單,至少,這不是馮洛要的答案。


    “亂,不是形,而是心。”馮洛望向了窗外,喃喃道:“你救濟災民,擔著天大的幹係,得罪了世家,你的心,亂嗎?”


    “不亂。”


    “你不亂,是因你成了千騎營大統領,是因你,可隨意開口,喝上一壺悶倒驢,是因你,想來著酒肆,便來這酒肆,是因你,如今坐在老朽麵前。”


    楚擎似懂非懂。


    自己付出了,有了回報,所以自己的心,不亂?


    若是付出了,沒有回報,自己的心,會亂嗎?


    答案,顯而易見。


    望著窗外落下的雪花,馮洛緊了緊衣服,又拿起了筷子,不斷摩擦,敲打著。


    “當有一日,邊軍不再如老朽這般,隻磨刀,不磨筷,你,陛下,朝臣,再無一人擔心邊軍會亂。”


    楚擎低下了頭。


    他不傻,馮洛要表達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


    邊軍,已經亂了,亂了心。


    可不是今日才亂,早就亂了,亂了數十年。


    這種亂,已是讓天子和朝臣們習以為常,所以以為,沒有亂。


    這才是馮洛說“不亂”的緣故,因為,大家已經習慣了。


    習慣邊軍被稱之為丘八,習慣邊軍總是糧草供應不上,習慣邊軍被薄待,因為他們以為,邊軍也習慣了。


    可這種習慣,就是“亂”,亂的一塌糊塗,亂的令人心寒。


    既是亂,也是不亂。


    亂,因邊軍境況。


    不亂,因這種境況,大家早已習慣。


    楚擎,依舊沒有得到答案。


    馮洛,似是什麽都說了,又似是什麽都沒說。


    酒菜來了,馮洛開吃,動作很斯文,不是因斯文而斯文,而是年紀老邁了,泛黃的牙齒,隻有十餘顆。


    楚擎給馮洛倒著酒,福三給馮洛夾著菜。


    而這對主仆,則是酒菜一口都沒動。


    酒足飯飽,馮洛拍了拍肚子,笑容帶著幾分揶揄。


    “京中,不好吧,酒肉,都不敢碰。”


    楚擎苦笑了一聲。


    登月樓一事後,他再也沒碰過外麵的酒菜,京中,的確是不好。


    馮洛頗為自得:“在邊軍,可沒這種髒事,有酒肉,搶著吃,不怕中毒,也無人下毒。”


    說完後,叫來小二,讓小二將剩下的酒菜裝在食盒裏,率先走了出去,楚擎緊隨其後,福三付錢。


    “府中,快無米了,陪老朽買些米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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