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坊,國公府外。


    陶若琳與楚擎並肩而站。


    如同上次那般,楚擎身後,依舊是背著長弓的探馬們,江月生手裏抓著長劍。


    探馬,比上次人數更多,五十人,已經攀爬上了牆頭。


    肖軼不願相信這一切與馮洛有關,同樣在邊軍待過的江月生,又何嚐不是如此。


    哪怕是福三,也知道馮洛的大名。


    福三、江月生、探馬們,沒有一人,不打心眼裏敬重馮洛。


    可他們知道,楚擎與陶若琳的判斷,從未錯過。


    可他們不知道的是,楚擎,也希望自己判斷錯了。


    可所發生的一切,哪怕沒有任何證據指向馮洛,他還是有一種預感,這一切,都與馮洛有關。


    預感的來源,來源於上次見麵。


    馮洛什麽都沒說,但是楚擎就是知道,一切的一切,都與這個其貌不揚的老帥有所關聯。


    江月生走了上去,恭恭敬敬的剛要叩門,正門卻被緩緩推開了。


    是被推開的,而不是向內打開的,就如同邊關城門擊鼓要騎兵衝殺時,大門,落下,內門,朝外敞開。


    身材單薄枯瘦的馮洛,親自打開的。


    江月生彎腰施禮,楚擎等人亦是如此,無一不恭敬。


    哪怕馮洛真的要反,眾人,依舊要對這位將一輩子奉獻給了邊關邊軍的老帥恭敬。


    牆頭上的探馬們,放下了長弓,行了軍禮,隨即,又撿起了長弓,抽出了箭矢,對準了馮洛。


    這就是邊軍,曾經的邊軍。


    他們尊重自己的將軍,恭敬自己的大帥,可用命去效力的,是自己的國家,這就是邊軍!


    馮洛,就如同沒有看到準備隨時將他萬箭穿心的探馬們,微微一笑,衝著楚擎招了招手。


    “上次那八寶鴨,味道好的很,夢裏,都想著,這一輩子,沒吃過這麽好吃的吃食。”


    楚擎看向身邊探馬:“去,文曲樓,八寶鴨。”


    楚擎知道,這是馮洛的心裏話。


    探馬們騎上快馬消失在了月色之中。


    馮家,在邊關三道是豪族,可並不奢靡,而馮家的男子,都要從軍,軍伍吃什麽,他們就吃什麽。


    做了國公,馮洛在京中,從不采買茶葉,隻有逢年過節,才會買一些肉食,很少很少。


    兩個老仆走了出來,麵無表情,一人,缺少了一條胳膊,一人,麵容滿是猙獰的傷疤,二人抬著一個暗紅色的毯子。


    楚擎受寵若驚:“小子擔不起如此大禮。”


    “擔得起。”馮洛撫須笑道:“可讓千騎營的探馬,讓這些邊軍軍伍將弓箭對準老夫,你便擔得起,倘若你差事不了這些邊軍好男兒,老朽,連見都不願見你。”


    好像是反話,可馮洛,卻極為真誠,笑容,帶著欣慰,以及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正門,四敞大開,老舊的毯子,也在鋪了地上上。


    楚擎一咬牙,滿是泥濘的長靴在毯子上踩出了一個又一個腳印。


    馮洛隻是笑著,站在一旁,看到陶若琳的時候,陶若琳連忙施禮。


    誰知沒等陶若琳開口,馮洛頷首道:“陶一,陶家長女,好,好娃娃,與楚擎,般配的緊。”


    楚擎猛然轉過頭:“您知道她是誰?”


    “九龍奪嫡,天子得一謀士,如虎添翼,問鼎大寶,老朽,豈能不知。”


    楚擎瞳孔縮的如同針尖一般。


    對方說的是九龍…而非八龍奪嫡。


    這也就是說,對方,知道陳言陳老九的存在!


    除此之外,對方竟然知道陶若琳的身份,知道是陶若琳輔佐了當今天子上位登基!


    楚擎和江月生的麵色都變了,唯有陶若琳,笑吟吟的,快步走了上去。


    “就是小女,大帥您果然火眼金睛,什麽都瞞不過您。”


    馮洛哈哈大笑:“你這娃娃也不錯,老朽,也沒瞞過你。”


    一邊笑,馮洛一邊伸出手,陶若琳竟然那麽大大咧咧的攙扶住了馮洛。


    楚擎神色劇變,江月生亦是如此,可想要開口時,陶若琳已經攙扶住了馮洛走向了正堂。


    馮洛依舊走的慢慢悠悠的,如同其他古稀之年的老者,身軀不再挺拔,行將就木一般。


    入了正堂,仆人端來了有缺口的木碗,沒有茶,隻是剛燒的井水。


    眾人落座,馮洛依舊笑著,可同樣是笑容,眼底,卻是無盡的悲涼。


    “弓兒的屍身,老朽,還能見到嗎。”


    楚擎不明所以,陶若琳卻反問道:“您會見到嗎?”


    “應是…見不到了。”馮洛閉上了眼睛:“弑子之父,有何顏麵。”


    弑子之父?


    眾人麵色大驚!


    馮洛隻是看向陶若琳,枯瘦的手掌,端起了木碗,微微潤樂潤幹癟的嘴唇,眼中再無悲傷之色,又看向楚擎,很是戲虐。


    “你這孩子,總是不長進,又要靠陶家大姑娘助你,和武安一樣,傻頭傻腦的。”


    楚擎猛皺眉頭:“你為什麽要暗中監視我!”


    一句話,說明了很多,對方的一個“又”字,又要陶若琳幫他,這個又,足以說明很多事情了。


    沒有回答楚擎,而是再次看向了笑吟吟的陶若琳。


    馮洛挺起了胸脯:“老朽,隻是武將,不通謀略,也沒想著可以瞞天過海,隻是想著,試一試,究竟,還是栽在了你們這些後生的手裏,說說吧,老朽,是哪裏露出了破綻。”


    “破綻很多。”陶若琳走上前,摸了摸馮洛身旁的木碗,發現已是涼了,拿起木碗,將冷水灑向了門外,隨即返身回來,添了些熱水。


    “破綻很多?”馮洛自嘲一笑:“涼戎戰書、使團、還是屍身?”


    “都有。”


    “可這些,即便看穿了,你等,也沒有證據才是。”


    “機緣巧合吧。”陶若琳扯了扯兔子耳朵:“若是您坐鎮邊關的話,必然會天衣無縫,可惜,這出大戲是其他將領們照本宣科。”


    馮洛哈哈大笑:“你這孩子倒是會說好話,不錯,隻是通過書信,確是有許多疏忽之處。”


    楚擎、福三、江月生三人,沉沉的歎了口氣。


    即便心裏有所準備,可事實擺在眼前,依舊有些接受不了,馮洛的這一番話,明顯是承認了,承認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所預謀策劃的。


    “為何?”陶若琳收起了笑容,滿麵惋惜之色:“您為何要這麽做?”


    “老朽,為何不這麽做?”


    馮洛喝了口水,皺了皺花白的頭發,又突然笑了:“好哇,你們這些娃娃,心眼多的很,不但沒證據,反而心中也不確定,隻是來試探老朽,是也不是。”


    陶若琳微微一笑:“您本來就知道我們是來試探的,您才心眼多。”


    馮洛再次爆發出大笑之聲,笑的,劇烈了咳嗽了起來。


    陶若琳趕緊走上前去,輕輕拍打著馮洛的後背。


    楚擎開了口,問出了心中最大的困惑。


    “吳王昌承恪,在哪裏?”


    “在京中。”


    “京中?”


    “是啊,在京中。”馮洛如同一個絮絮叨叨的大伯,拍了拍陶若琳的胳膊:“老朽怕,怕這昌承恪,混水摸魚,怕這邊關起了戰事,這昌承恪會在潿江自立為王,所以,才命人將他擒了,帶來京中,以防這昌承恪,令我大昌朝支離破碎,大昌朝,可是百年來十五萬英魂守護的江山,豈能讓宵小趁機作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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