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時間總是煎熬的。


    楚擎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麽,等馬弓營騎卒回來時,自己的心情一定會很差,很差很差,因為一定有傷亡,哪怕隻是一人戰死,心情也會差到了極點。


    可若是真的隻戰死了一人,他都要去燒高香了。


    這就是邊關的邊軍,永遠不會有好消息。


    糧餉又發少了。


    營裏又沒吃的了。


    哪個兄弟又病了。


    涼賊又襲擊了哪個邊鎮。


    又,又,又,還是又,就連邊軍,都習慣了,習慣這麽多“又”,習慣這麽多“又”讓自己麻木的壞消息。


    “妹夫。”


    一聲輕喚,將楚擎的思緒拉回到了現實中,一身儒袍有些憔悴的陶少章不知何時蹲在了旁邊。


    “你怎麽來了?”


    望著眼前這個打架沒贏過吵架沒輸過的昌京平頭哥,楚擎滿麵困惑:“沒記得帶你一起來的啊。”


    “知曉今日邊軍出征,去了大帥府尋你,見你不在,就騎著馬趕來了。”陶少章拍了拍褲腿上的沙子,問道:“擔憂了?”


    楚擎沒吭聲。


    陶少章笑了笑:“要一直擔憂下去,每一次,都要擔憂,答應愚兄,成嗎。”


    楚擎不明所以:“什麽意思?”


    “與你說件事吧,平日裏,難以啟齒,從未與外人說過。”


    福三、昌賢、南宮平、肖軼、田海龍,瞬間蹲了下來,圍成一排,豎起耳朵,他們就喜歡聽難以啟齒的事情。


    陶少章不以為意:“見你在這裏蹲坐著,便知曉你擔憂,擔憂將士們的安危,心裏,不好受,對嗎。”


    “是的,心裏不好受。”


    “愚兄也難受,愚兄也擔憂,愚兄,要永遠擔憂,你也要如此。”


    笑了笑,陶少章繼續說道:“愚兄要和你…和你們說的事,其實,就是關於你們對本官的看法,本官知曉,你們覺得本官傻,本官癡蠢,是吧。”


    眾人齊齊點頭,唯獨肖軼不由開口道:“就是看著傻,事沒聽說過,陶大人講講吧,讓兄弟們樂嗬樂嗬。”


    楚擎哭笑不得,感情陶少章自己心裏也有數啊。


    大舅哥露出了一絲苦笑:“為官也好,為兄長也罷,不管是你這小子的大舅哥,還是若琳的兄長,或是大理寺少卿,愚兄,隻信奉一個道理。”


    “專挑自己人禍害?”


    “那是自然,專挑…胡言亂語,什麽專挑自己人,愚兄要說的是,我陶少章,笨,卻有自知之明,知曉改變不了這世道,管不了那麽多人,管不了那麽多事,所以改變不了這世道,可愚兄隻能做一件事,那就是拒絕被這世道改變,永遠,不要被這世道所改變。”


    陶少章麵露極其認真的神色:“記住愚兄的話,即便無法改變這世道,那也要拒絕被這世道所改變!”


    “無法改變世道,要拒絕被這世道改變?”


    “是。”陶少章扭頭望著城門下的軍伍,沉聲道:“你擔憂,是好事,就怕有一日,你不再擔憂了,就怕有一日,你麻木了,習以為常了,到了那時,你已被這世道所改變,那些不平事,在你眼中,不過尋常,悲壯的將士們出征,戰死,在你眼中,不過尋常,貪官無法,世家橫行,在你眼中,不過尋常,到了那時,你就會變成如今你最憎惡的人,我陶少章,請求你,莫要變,莫要被這世道改變,哪怕如我這般,被旁人私下議論,被旁人,暗暗鄙夷,被相知相熟之人排斥,也莫要被改變。”


    楚擎神情動容,猛然回憶起,第一次去陶府時,那不孝子陶少章頂撞老爹陶瑸,如同一頭倔牛,死都要與李木周旋到底,哪怕有殺身之禍,也要徹查蕭縣賬目。


    陶少章…陶少章,拒絕改變的陶少章,拒絕被這世道所改變的陶少章!


    楚擎站起身,鄭重的朝著陶少章施了一禮。


    “楚擎,謹記,當遵行!”


    “好。”陶少章露出了溫暖的笑容,背著手,去遠處的城牆溜達去了。


    昌賢也好,南宮平也罷,都流露出了沉思的神情。


    很多人,不,所有人,都認為陶少章腦子有病。


    事實上,這家夥的腦子的確有病。


    可有病的原因是什麽,不提各種坑人的事跡,陶少章,隻是因為不願改變,肉中長刺了,就必須拔掉,哪怕血肉模糊,也要拔掉,因為他拒絕改變,他知道,自己的能力,不足以改變這個世道,但是底線,最後的尊嚴,則是不被這個世道所改變!


    更難得的是,陶少章知道,改變,從細微起,不知不覺就改變了,從一件件小事上,不經意的小事上,就悄然無限的被改變了,所以他才眼裏容不得沙子,任何一件小事,他都不會得過且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哪怕是再小的事。


    楚擎看著周圍的小夥伴們,振臂一揮:“我們,拒絕改變!”


    眾人也抬起了胳膊,用力揮動。


    “我們,拒絕改變!”


    來往的軍卒們,投去詫異的目光,皆是如此,楚擎哈哈大笑,身旁的小夥伴們,也笑出了聲。


    拒絕改變,便是不忘初心。


    再次看向地平線,楚擎呢喃著:“每一次,我都會擔憂,擔憂,便是我的動力。”


    福三露出了許久未曾流露出的智慧小眼神,暗暗點頭。23sk.


    這一刻,福三又給自己布置了新的課業,那就是關於“人心”與“人性”,同樣是人,同樣是一個人不同的行為,天差地別,雲泥之別,三哥覺得自己應該好好研究研究這個嶄新的領域。


    正當三哥要開始研究的時候,一道倩影從拐角處衝了出來。


    “三哥三哥。”


    馬纓和個瘋丫頭似的大呼小叫的跑了過來,剛到地方,還四下看看。


    “那狐媚子不在?”馬纓得意一笑:“諒她也不敢來這關牆之上。”


    福三歎了口氣。


    哎,女人就是老子研究學問的最大阻力,真是礙眼。


    “三哥,你想我了沒?”


    福三點了點頭。


    “真的呀。”馬纓喜出望外:“你真的想人家啦?”


    “我想你離老子遠一些。”


    “三哥真風趣。”


    福三轉身,望向關外,懶得開口。


    要說之前吧,不太願意給馬纓甩臉色,怎麽說也是大帥之女,表麵上能過得去就行。


    可現在,福三是一點耐心都沒有了。


    三哥給女人的溫情,向來隻有兩次。


    第一次,初見。


    第二次,讓女人了解自知之明是何意。


    超過兩次,三哥一點好臉色都沒有。


    楚擎看著嘻嘻哈哈的馬纓,皺眉問道:“馬弓營出關夜襲涼賊,你不擔憂?”


    “擔憂啊,恨不得混到馬弓營中,一起去殺涼賊。”


    福三一臉不屑:“你不怕死?”


    “不怕。”


    “那你去刺殺涼戎大汗吧。”


    馬纓笑嘻嘻的說道:“那不是送死嗎。”


    “你不是不怕死嗎。”


    “要是三哥能知曉涼戎大汗的位置,我就去,誰不去誰是小狗。”


    楚擎半信半疑:“你真不怕死?”


    “怕啊。”馬纓歪著腦袋,看向楚擎的時候,拍了拍腰間的佩劍:“楚監正知曉人家為何常年出入邊關嗎?”


    “為什麽?”


    “等待機會。”馬纓吐了吐舌頭:“我武藝高強著呢,等到有朝一日來了機會,我一定會宰了涼戎大汗,哪怕是戰死也不虧,那樣的話,邊關百姓再也沒有如幼年的我那般,接連幾年日日噩夢中驚醒。”


    肖軼哈哈大笑:“要是能宰了那大汗,本將死上十次也夠本。”


    田海龍叫道:“那我死一百次,隻要能宰了他,死一百次都成。”


    這三個人說的話,楚擎都信,包括馬纓,因為這就是邊關兒女。


    邊關兒女,願意付出性命,付出一次,十次,一百次,哪怕萬劫不複,也不會猶豫,隻要可保一方平安,不惜身,不懼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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