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擎疲憊的揮了揮手,眾人這才麵色各異的離開了軍帳,隻留下三哥在那撥弄算盤。


    一群人離開後,都不吭聲,卻心照不宣的朝著一個方向走,直到百步外,這才齊齊駐足停了下來。


    墨魚第一個開口:“楚家小子這是怎地了。”


    連陳定瀾這個不算自己人的自己人都滿麵困惑之色:“是如此啊,本帥覺著,嘟嘟就和換了個人似的。”


    王天玉連連點頭:“大鍋剛剛擺著個喜人臉,嚇喜個人啦。”


    陶蔚然苦笑了一聲:“諸位是覺著,平日裏嘟嘟嬉笑怒罵,今日如此嚴肅,令人不適?”


    “非是不適。”墨魚搖頭道:“平日也遇到不少雜事,難事,可楚家小子總是笑著,罵著,何事都不放在心裏,也從未像剛剛那般掌控全局,令人意外至極。”


    “這有何可意外的。”陳定瀾滿麵困惑:“嘟嘟從京中殺到北關,北關殺到東海,豈會不掌控全局?”


    跟楚擎時間比較長的小夥伴們對視了一眼,不知道該怎麽說。


    不是掌控不掌控全局的事,是大家總覺得楚擎就是個沒全局的人。


    風道人神色微變,不由開口道:“少門主曾說過,楚家小子是個有趣之人,明明身居高位,卻總是當甩手掌櫃,事事對身旁之人言聽計從,鮮少定計,說是對身邊之人聽之任之也不為過,旁人如何說,他就如何順從,對也好,錯也罷,鮮少開口。”


    陳定瀾不太確定的問道:“你是說嘟嘟他…少計無謀?”


    風道人冷笑道:“老道可沒這麽說,是你說的。”


    “放屁。”陶少章不樂意了,指著陳定瀾罵道:“你才少計無謀,舟師都是廢物,飯桶。”


    “誰他娘的這麽說了。”陳定瀾罵道:“是這老道說的。”


    風道人斜著眼睛:“你要和老道切磋一下,來啊,讓你兩條腿!”


    陳定瀾:“…”


    “莫要吵了。”墨魚皺眉說道:“誰若以為楚家小子少計無謀,誰便是傻子。”


    肖軼傻乎乎的說道:“我倒是覺著表叔兒…不是無謀,隻是…隻是鮮少定計,都是大家在出謀劃策。”


    風道人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麽,不由問道:“你等皆是俊傑,老道平日裏也在想,為何會死心塌地的跟著這整日耍懶就知氣人的小子?”


    陶少章第一個開口,嘿嘿笑道:“大妹夫懂算學啊,不,不是懂算學,是尚語說的,大妹夫是好人,為數不多的好人,為數不多能以惡製惡的好人,他比惡人更惡,惡人會怕,好人卻會欣喜,不怕做惡人的好人,才是好人。”


    頓了頓,陶少章看向海邊的大船,陳言正在上麵布置人手,大舅哥繼續說道:“初鬥李家時,大妹夫百般不情願,可尚語被汙蔑後,大妹夫就動了怒,入了京兆府,竟劫了牢獄,之後尚語便說,副統領就叫大妹夫來擔著,本官還不解,大妹夫又不是凶神惡煞之人,尚語說原因有二,一是因楚世伯,那時我還不知何意,後來才知曉,楚世伯戰陣無雙,陛下想要拉攏楚家,第二個原因,則是因大妹夫是好人,頂天的好人,隻是總想當壞人,這樣想當壞人的好人,必是要打壞人的。”


    眾人一頭霧水,沒太聽明白,陶蔚然苦笑了一聲:“陶兄之意,下官倒是聽懂了幾分,想要與世無爭,卻又無奈深陷其中,想要自保,又見不得髒事惡事,嘴上說著不管,心裏厭惡到了極致,厭惡了,心亂,便會出手,這一出手,比惡人更惡。”


    陶少章連連點頭:“就是此意,大妹夫很厲害的。”


    風道人看向陶蔚然:“那你這尚雲道世家子,又如何上了楚家小子的賊船?”


    “不知,天意吧。”


    “為何願跟隨於他。”


    “我輩讀書人,應捧書持劍,可這世道,捧了書,得了官位,就要扔掉書,劍還在,隻是這長劍,沒了清名,劍鋒所指,卻是百姓,劍為百兵君子,持劍之人卻非君子,可悲,可歎,讀書人更非君子,嘟嘟他…將這長劍的汙跡擦掉,遞給了我,讓我知曉,這劍,應是對向何人。”


    風道人不解的問道:“楚家小子還能說出這麽一番話?”


    “不,嘟嘟從未說過,可就是讓我如此以為的。”


    “沒錯!”肖軼一擊掌:“表叔兒就是這樣的人,本將想要做的事,憑著自己,做不成,夢裏都做不成,可跟著表叔兒,表叔兒哪怕是站在那裏,就能讓人知曉,不敢做,不敢想之事,皆可做,皆能做,皆會做成,對的,好的,善的,表叔兒哪怕嘴上再是罵,也會助我,因為表叔兒懂本將,仿佛是世間最了解本將之人,與本將最是誌同道合之人,隻要是對的事,本將就是捅了天大的簍子,表叔兒都給本將撐腰,真他娘的過癮。”


    “何止撐腰,狠,狠著呢。”梟智也來勁了,表情誇張的說道:“你們是沒見到,去年在邊關,那世家族長,這他娘的,嘟嘟一把就給他推下去了,還笑嗬嗬的,誒呦,都是殺人如麻的將軍,可哪個沒被嚇到,更嚇人的還在後麵,嘟嘟將所有旬陽道的世家之子抓來,當畜生用,是真他娘的畜…真他娘的狠啊。”


    大昌朝首位女性將軍馬纓照著梟智的小腿就是一腳:“嘟嘟最好了,僅次於三哥,嘟嘟隻對外人狠,對自己人,絕頂的好。”


    墨魚不由插口道:“這話是不假,楚家小子看似對誰旁人沒有戒心,可心裏戒備著呢,一旦放下戒心,那便是視若手足,不是少計無謀,而是因信任手足。”


    頓了頓,墨魚苦笑道:“老生初遇他時,做牛做馬,誒呦,苦不堪言,不過…不過卻也樂在其中,這偌大的中州,試想,誰還會如這混賬小子一般,將數千人上萬人,交於我墨魚統管,問都不問上一聲。”


    “對,就是此意。”肖軼興衝衝的說道:“表叔兒就是這樣的人,將事情都交給旁人去做,便撒手不管了,懶的很。”


    眾人齊齊點頭,終於將話題拉回來了,不是楚擎少計無謀,而是懶,懶的令人發指,幾乎沒有統籌全局的時候。


    隻有一人,聽的直咧嘴,正是二通。


    王通通滿麵不爽:“大人是懶,不過是懶得讓你們出醜。”


    墨魚不解:“出醜是何意?”


    “你們說的,卑職不知,卑職隻是知曉,當初千騎營缺錢無財,連齊王都徒呼奈何,嘟嘟上任後,兄弟們哪個不抖起來了,錢都花不光。”23sk.


    林骸神色微變:“你這麽一說,當時捉狼欲成軍,無人可用,本將與老三宋忠等老兄弟們,一籌莫展,嘟嘟卻將世家子都抓了過來,這才有了捉狼新旗。”


    一這麽說,眾人都七嘴八舌的叫了起來。


    “去邊關前,都想著如何讓邊軍服眾,如何立身,嘟嘟卻毫不擔憂,而是去世家訛了千萬貫…”


    “在京中鬥李家時,都想著在朝堂上拚了算了,大妹夫委曲求全…”


    “少爺一意孤行,要將望原城所有百姓聚在一起…”


    “來東海前,都想的是舟師之事,嘟嘟卻說禍在世家,說著東海世家,又帶著探馬跑京中世家的府邸去了…”


    “楚家小子氣人的很,老道在京中恨不得宰了他,可誰知卻是如此癡蠢,竟敢尋寺廟的麻煩…”


    “國庫空虛,君臣無計可施,嘟嘟卻力行商律…”


    “提到這律法,看似是三哥每日記記寫寫,可這些,嘟嘟哪會不懂,商律可都是他製定的,不過依舊對三哥不聞不問,聽之任之…”


    “本帥…”陳定瀾麵色極為複雜,突然開了口,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本帥與你們相比,和嘟嘟相處時日並不多,不過卻也聽懂了幾分,聽懂了這嘟嘟,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物。”


    頓了頓,陳定瀾繼續說道:“你們可做之事,嘟嘟,絕不會做,因為懶,懶到了極致,這懶,卻懶的令你們心生滿足,因為若他不懶,不敢說你們無事可做,至少,也不會如魚得水,可當你們遇到不可做之事,他便不再懶惰,定計,籌謀,一力承擔,當你們遇了不敢做之事,他亦是如此,不再懶惰,謀劃、調度,就如同將帥一般,遇了苦戰,軍卒心生憂鬱時,便揮著手,不怕死似的,傻乎乎的衝在了牽頭,眾人,自會緊跟其後,說來說去,便是嘟嘟不會做你們可做之事,物盡其用,才盡其用,不願奪你們風頭也好,願將功勞相讓也罷,這才你們覺著嘟嘟奇懶無比,甚至讓人覺著,他無計無謀少智少略。”


    “一語驚醒夢中人!”風道人突然露出了笑容,哈哈大笑:“楚家小子,就是如此,懶,懶的令人發指,可這懶,是因我等可做,能做,願做,諸位都是驚才豔豔之輩,不可做之事,少而又少,而這少而又少之事,都是關乎大計,到了此時,楚家小子,便不懶了。”


    眾人恍然耽誤,細細一回想,不正是如此嗎。


    剛上賊船的時候,總是心驚膽戰的,這個不敢,那個怕,但是楚擎總會罵罵咧咧的做了,自己就會想,楚擎都做了,天塌了第一個壓死他,自己怕什麽,最後,就這麽莫名其妙的無所顧忌了起來,不再束手束腳。


    墨魚連連點頭:“就如同剛剛在帳中,調派眾人,行之有度,要不,單單是降卒之事便令人頭痛,換了你我眾人,即便是降卒,誰敢如此對待,這本就是未將他們當人看啊,可正是因不當人看,才會讓他們變成真正的軍伍!”


    “不錯,就如同剛剛那般,隻是因嘟嘟上了心,舟師之事,關乎三道百姓,關乎國朝,嘟嘟,便不敢懶惰怠慢了。”


    “是也不是。”風道人搖頭道:“你們不知,楚家小子見了那些潰兵殘將後,雙目血紅,暗暗罵那狄擒虎,想來,是可憐那些聽命行事的無辜軍伍,也正是因此,這小子才想要為舟師軍伍尋回尊嚴,非但不懶了,乃至親力親為,事無巨細皆都考量一番。”


    “嗯,牛鼻子老道你說的對,表叔兒平日裏也說,他就不想帶兵,帶不好,也不願帶,就是怕誤了軍伍,誰知卻碰到狄擒虎這老賊,心中定是恨極了,別人的爛攤子,他不願管,可關於軍伍,表叔兒他…”


    肖軼也不知道該怎麽說,看向帥帳方向:“反正表叔兒好,好的很,他懶,是因為大家勤快,大家不敢勤快的時候,表叔兒就不懶啦,他先勤快起來,讓大家也勤快起來,然後他再接著懶。”


    陳定瀾麵露佩服之色:“嘟嘟,是個奇人,能跟著嘟嘟這般人物闖蕩,本帥,羨慕你們。”


    帥帳之中,一聲“阿嚏”,楚擎揉了揉鼻子:“是不是哪個龜孫子背後罵我呢?”


    剛說完,又是一聲“阿嚏”。


    福三抬起頭:“應是一群龜孫。”


    楚擎緊了緊披風:“踏馬的,誅他們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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