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還是杳杳的,掛在簷下,被風吹得東搖西晃。慶壽堂前院是尋沿書屋,到了跟前月洞門緊閉著,皇帝站定了腳,也不言聲,隻等長滿壽上去想法子。


    長滿壽縮脖兒挨過去叩門,“土貓兒,開門!”


    裏頭人憋著公鴨嗓,湊到門裏縫往外回嘴,“誰呀,下了鑰,有事兒明兒來!”


    “嘿,這不長眼的狗才!”長滿壽大巴掌拍門,“聖躬親臨,再不開門削死你!”


    裏頭板凳咚的一聲響,就聽見扒拉門栓,左一搗鼓右一搗鼓,門終於開了,門口兩個太監齊齊跪下來磕頭,“奴才有眼無珠,不知萬歲爺駕臨,奴才該死……”


    皇帝不和這些上不來台麵的東西囉嗦,背著手自顧自的進了門。長滿壽後頭跟著,經過那個叫土貓兒的蘇拉麵前,兜心窩子來了一腳,把人踢了個四仰八叉。


    挨了踢不許出聲兒,還得就地跪著,誰讓你不識時務?爹媽可以不認得,萬歲爺不能不認得!長滿壽走了兩步回頭瞧一眼,手指頭了兩,“留神當差,仔細回頭剝你們的皮!”嘴裏著,腳下加快趕上皇帝,在後頭亦步亦趨跟著進了慶壽堂。


    這個時辰早不早,皇帝在養心殿處置人花了功夫,到慶壽堂時已經子時三刻了。簷下上夜的宮女見皇帝又來了有些閃神,怔了怔趕緊跪下迎駕。皇帝朝寢宮裏看,菱花門裏黑洞洞的,還是他走時的模樣。他轉頭瞥了蘭草一眼,她的氈墊子擺在靠牆的長條案下,大概睡迷了,看著有懵。


    “你沒上裏頭值夜?”皇帝問,“怎麽睡在這兒?”


    蘭草磕了頭囁嚅,“主今兒不必值夜,她一個人睡圖清靜,有事兒喊一聲,奴才們也能聽見。”


    皇帝看著那扇門,心裏惆悵得不知怎麽好。這時候長滿壽上前來,嗬著腰阿諛道,“主子,要不奴才去勸勸主,叫她開門接駕?您瞧您都到這兒了,夜又深了,裏頭熱炕頭……嘿,還是早些安置是正經。”他覷覷皇帝,皇帝枯著眉頭不話,這是準奏了。他咽口唾沫隔著玻璃叫門,嗓門捏成細細的一條線,細得遊絲一樣,隨時要斷似的,“主兒……禮主兒,您開門呐,萬歲爺給您出了氣,來瞧您來了!主睡著麽?快醒醒,起來接駕,仔細聖駕跟前失儀。”


    他那聲口聽得皇帝直起雞皮疙瘩,這老子年紀也不了,怎麽張嘴還這樣?皇帝轉臉看殿裏宮女,一個個憋著笑,叫他覺得有難堪。他著急了,也受不得長滿壽這麽賣弄,拉著臉問,“你到底成不成?”


    長滿壽一驚,“奴才不軟乎兒,擾了主好夢,沒的把主唬著。”


    皇帝又斜眼看邊上人,往後有這麽個大總管也夠他受的。他擺擺手,“罷了,裏頭沒燈,摸著黑出來別絆著磕著。你讓開,朕來。”他挪到門前推了推,踢開不好看相,還是得另想法兒。抬手按在匕首上,金柄上的圓球拱著手掌心,用力握了握,暗想其實撬門是個不錯的主意,隻不過顧忌身後那幹人,有不大好意思。


    他給長滿壽使眼色,長總管機靈,趕鴨子似的把人都趕了出去。跨到檻外把明間上的門一闔,裏頭怎麽鬧騰他也全不管了。隔著門瞅瞅,萬歲爺半蹲著身子,正拿刀撥裏頭門閂呢!他嗤地一聲笑,怕叫人聽見又憋住了。往邊上讓了讓,讓到暗處問蘭草,“主睡了多會兒了?”


    蘭草沒有,“這次懷的一定是位阿哥爺,您沒瞧見,夜貓子似的,越到晚上越精神,拉著話,我都有架不住了。才剛聽見宮門上話呢,連忙的打發我出來了。”著噯了聲,“二總管,萬歲爺怎麽這麽晚了還來?”


    長滿壽嘖的一咂嘴,“叫誰二總管呢?往後我就是禦前頭一號了,得管我叫大總管!”他神氣活現挺胸抬頭,“長大總管,管著乾清宮養心殿兩頭,你我長臉不長臉?”


    蘭草一拍大腿,“您臉太長了……哎呀,給大總管道喜了!”


    “胡麽,你這丫頭!”長大總管心情很愉悅,看著天上半拉月亮摸了摸臉,“我是圓臉,榮壽才是個驢臉呢!”


    蘭草關心的不是那個,她隻問,“這麽榮壽那子倒台了?”


    “不光榮壽,那個慧秀,你猜怎麽著?”他嘬嘬牙,呸的一聲啐了牙裏肉沫子,咧著嘴道,“她丫頭自作孽,給拖到慎刑司杖斃了。最後愣是嚇得厥過去,一句話都沒得出來。一位風光了半個月的全總管呐,就那麽完了。”


    蘭草被那句杖斃驚著了,拍著胸口,“真造孽的,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天威難犯,捉虱子捉到萬歲爺頭上去了,可不就把自己命給折騰丟了。那榮壽呢?”蘭草比了個抹脖子的手勢,“也給殺了?”


    長滿壽搖頭,“那倒沒有,發配到將軍泡子戍邊去了。要我萬歲爺還是個念舊的人呐……”


    他們這裏聊著,裏頭光影一閃,原來是門上玻璃反射出燭台的光,瞬間一閃過去,寢宮的門又給闔上了。蘭草和長滿壽麵麵相覷,“萬歲爺還會撥門閂呢?”


    長滿壽笑了笑,“爺們兒家都會幹這個。”


    皇帝發揮專長的時候,素以正躲在被窩裏攥緊了被子。半夜三更,一兒響動也會擴張到無限大。皇帝的匕首在木頭上劃拉,像以前榻榻裏耗子磨牙的動靜。她心頭跳得嗵嗵的,連喘氣都幹吊半截。聽他搗鼓得歡實,正懷疑兩扇門闔得太緊沒有空隙騰挪,誰知道砢拉一聲,終於讓他成功了。


    她愈發緊張了,悄悄的背轉身去,也不知道拿什麽態度來麵對他。先前長滿壽他給她出了氣,想來是禦前的人都開發了。硌應了她那麽些天,總算能夠讓她順順氣,也不失為一件好事。隻是可惜了,打著算盤的兩個人,以前的那情分竟要越衝越淡了。


    她聽見他窸窸窣窣寬衣解帶,帶鉤上掛的蹀躞七事擱在桌上,有一連串細碎的聲響。終於他登上踏板坐上床沿,一股幽幽的沉水香蕩漾開,他一聲不響掀起被角,倒頭就擠了進來。


    橫過手臂直接按在她胸上,她噯了一聲想反抗,他把臉抵在她背上,甕聲道,“你接著睡,不用管我。”


    他的手鑽進她褻衣裏,怎麽好玩怎麽來。有時候真覺得他是個無賴,就算鬧著別扭,他那個纏人的功夫也能叫她束手無策。以前不知道他是這樣的脾氣,越熟撚越使她刮目相看。她有無力,他沒來的時候千般想頭,腦子裏早就謀劃好了怎麽消遣他。真來了,又是這副糾纏不清的模樣,像一拳打在棉花包上,叫人頹喪。


    她突然鼻子一酸,無奈到了極隻有哭了。在一塊兒是蜜裏裹了糖,她心裏畢竟有他,怎麽和他斤斤計較?可是去行宮的打算不能變,這宮裏她是沒法子住了,再呆下去會把人憋悶死的。


    皇帝知道她心裏難過,手從那對□上挪開了,往上去摸她的臉。摸到眼角,她的眼淚在他指尖氤氳成災。他慢慢撚那淚,一一的撚幹,然後把她緊緊擁在懷裏,“都是榮壽和慧秀作梗,我已經把他們都收拾了,你的氣也快些消了吧!你瞧上回沒聽我的話,弄出這麽一大堆事來。要是住在養心殿,何至於叫咱們生分得這樣?現在好了,你不是信得過長滿壽麽?我升他做了禦前總管。他既然和你一條心,提拔他對你也有好處。”


    他親她頸窩裏的一片皮膚,把手覆在她肚子上。不是頭一回當爹,但是從來沒有那麽期待過。果然自己愛的女人替你生孩子,知道她在這裏,孩子在這裏,他心裏就有歸屬感。這微凸的肚皮,他一圈一圈的捋,“四個月才這麽?是不是廚房裏東西不合胃口,進飯不香甜?”


    她暗道前陣子那麽鬧心,能大吃大喝才怪!他捋得她舒坦,漸漸也忘了哭,但不想話,隻管閉著眼睛受用。


    他見她不開口,夾著兩手搖她一下,“話。”


    什麽話?不是叫她接著睡麽!他懷裏熱烘烘的,她懷了身子,身上氣血又旺,兩個人貼在一起,簡直熱得四外冒汗。她往前挪了挪,沒想言聲,可是管不住嘴脫口而出,“有什麽可的!”


    皇帝見撬開了嘴,接下來就好辦了。他扳她身子,“你轉過來,讓我瞧兩眼。”


    她扭著肩不願意,“怪熱的,別鬧。”


    “哪裏熱了?”他使壞扯她的右衽,“是胸口熱麽?那脫了吧!”


    他又在想入非非,這種樣樣靠得上的算計,真要被他氣死了,捂住了衣領,“你老實兒,不是那裏熱。”


    他立刻去解她她褲腰帶,“那一定是下半截熱。”


    她爭不過他,沒多會兒就被他剝了個精光。正納悶呢,他赤條條靠了過來。沒穿衣裳能老實才出奇事,他那雙手就沒閑著,從上到下從裏到外都兜了一遍,邊摸還邊問,“怎麽的?怎麽肉見少了?不對啊,是不是想我想的?”


    話是實話,隻不過她死都不肯承認,“是你的手大。”


    “手還能長嗎?”他做了個爪籬罩住一邊山峰,自己咕噥著,“肚子沒顯大,這兒倒越發雄壯了。你看看,上回比劃時候還能蓋住,這回不成了。”


    這人膩歪個沒夠,不揩油就睡不著覺似的。她也不阻止他那愛好,隻是直愣愣問他,“主子,您這幾天好不好?”


    他還在琢磨掌心裏的寶貝,冷不丁聽她這句話,像一下子從渾渾噩噩裏回歸到了塵世間。屋裏沒有掌燈,僅靠窗口的燈籠投進一絲微光。她的臉在一片朦朧裏,很模糊,看不太清。他努力眯著眼,然後拿自己的臉去貼一貼。她身上很溫暖,雙頰卻是冰冷的。他不得不騰出兩手來捧她的臉,“身子還成,就是忙得沒個消停的時候。你知道我往常睡不太好,現在用不著吞鹿血,還得拿參湯來提精神呢!”他微一歎,“蟄伏了一冬,開了春,各地的事兒都多起來。你沒看見軍機值房裏,大章京進出跑馬燈一樣。那折子,一摞一摞的進來。”


    “你忙得厲害,所以對我棄之不顧……”素以笑了笑,心裏隻是愁腸百結,“為君一日恩,誤妾百年生。這世上的女人總比男人多情,好些爺們兒都是這樣,得不到心心念念,得到了就棄如敝履了。”


    “這朗朗乾坤的,是要冤枉死我麽?”皇帝道,“我自己不能來,打發鴻雁兒天天來瞧你的,全怪榮壽那狗奴才上傳下不達。我在這上頭的確虧欠你,可那幾天我見的都是男人,從來沒有瞧秀慧一眼。那些誤會全是他們弄出來的,你要相信我。”


    她先頭都怨死他了,聽他這麽解釋,的確好像不能怪他。既然他吩咐了,沒有傳到是榮壽不盡職。她勉為其難頭,“我姑且信你一回,榮壽和慧秀,你是怎麽處置的?”


    皇帝語氣簡單,“榮壽發配了,慧秀杖斃了。”


    素以被他得一怔,自己是挺討厭他們,可得知他們落得這樣下場也不免有些傷懷。


    皇帝撼了她一下,“這樣子不好麽?”邊邊把唇滑到她嘴角,“誰難為你,我就叫誰不好過。要是送餃兒那天榮壽讓你進體順堂,一見你我就不會讓你走了……那餃兒都擱得變味兒了,我還都吃了呢!這會兒想想,真是沒挑揀啊!”


    他著,腿鉤過來,九千歲抵在她肚子上。相愛的人,有哪個真能像設想中那樣決絕呢?很多時候她對他無能為力,他拱在她胸前,她會輕歎,會愛憐的撫他的黑發。他拿九千歲敲打她,她漲紅了臉連話都不出來。


    這男人,賣乖、耍橫、耍無賴,你要怎麽對待他?


    作者有話要:


    昨天收到好多賞,把名單籠統列了一下:


    感謝441476、愛故事、非非、8876107、斯特凡、vivikenzo、鬱鬱黃花、阿狸、飛、miumiu、110、如初、lanerai、長腿叔叔、沐沐貓貓、芳草尋炫、sasa、白素顏、*過客、菜寶、、蟲蟲、tluning、shen、keke、Mimi、二胖、格格、我的高跟鞋、441476、kk1、i、peggy、可如、hillary、阿貓9801、vonsue、靈、kimi、自由自在、筆尖上跳舞、即宇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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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皎皎、唫銫姩蕐、*過客、藍色心雨、70981、晏三生、知樹的火箭炮。


    最後感謝710191的深水魚雷。


    不知道有沒有遺漏,回頭我再檢查一遍。最後還是鞠躬,謝謝大家!


    出版的事和出版社聯係上了,雖然價格被砍掉一半,但是網上可以連載到完結,我覺得也算雙贏。


    還有告訴喜歡寂寞宮花紅的朋友,據會出係列文,到時候應該會一起上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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