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慕強的,即便是馮姍姍這樣的女強人也是一樣。


    什麽公主愛上窮小子,七仙女嫁給董永,都是吊絲們的白日夢而已,總想著說幾句多喝熱水早點睡就能抱得女神歸,癩蛤蟆都不帶這麽貪心的。


    作為一個近審本科,江大金融係研究生畢業的女學霸來說,馮姍姍這輩子最擅長的就是計算,人生是可以計算的,任何事情都是可以納入大數據的,當初她選擇嫁給唐力,除了父母之命外,未嚐沒有自己的衡量計算。


    唐力人外形不差,五官端正個子高,智商雖然不太高,但家庭條件足以彌補,馮姍姍考慮借助唐家的背景發展自己的事業,有了孩子,起點也比別人高,她小算盤打的劈裏啪啦的可謂精準,就是沒算到自己的個人感受。


    人不是數據,人是受情感驅動的複雜動物,賬麵數據再好,抵不過一記耳光,在這場馮珊珊精確計算的婚姻中,她一敗塗地。


    外麵雨還在下,黃皮虎遞過來一雙拖鞋,一張紙巾,馮珊珊的赤腳穿上拖鞋總算感覺好點了,紙巾厚實而綿軟,摸得出是高檔貨,有品位的人連紙巾都有講究,就這一點來說,表現出一副窮酸樣的黃皮虎比唐家還要體麵些。


    “打敗了沒關係,重要的是戰鬥過。”黃皮虎說,他單手搓動大g方向盤的動作很帥,與那天開五菱之光時簡直判若兩人。


    “你怎麽知道我打敗了?”馮姍姍說出一句蠢話,她狼狽不堪的造型早已將勝負出賣,卻還徒勞的在老黃麵前立人設,想表現出堅強獨立的一麵。


    戀愛中的女人是愚蠢的,不知不覺馮姍姍就進入了戀愛腦狀態,她開始和那個素未謀麵的叫韋佳妮的女人較勁。


    黃皮虎笑笑沒說話。


    “去哪?”馮姍姍問,她現在是真的無家可歸了,想著或許老黃會把自己帶回家,一顆心就砰砰跳,期待又害怕。


    “到了你就知道了。”老黃駕車前行,離開鬧市區進入幽靜的居民區,雨還在下,路邊有個修鞋攤,修鞋師傅坐在大傘下,麵前擺著機器工具和一堆舊鞋。


    大g停在修鞋攤旁,老黃拿起姍姍的壞鞋,叮囑她在車上坐著別動,自己下去修鞋,和師傅討價還價,最終以十元成交,然後師傅給他一個小馬紮,老黃遞給師傅一支煙,坐著看師傅修鞋。


    春去夏來,氣候變化,雨勢略大,敲擊著車頂的鐵皮,看著外麵的雨,車裏顯得格外溫馨與安全,馮姍姍這雙鞋子是在英國旅遊時買的jimmyc


    “一個朋友租的房子,空著也是空著。”老黃說,“你自己找點東西吃,收拾收拾能住,我店裏還忙著,先走了。”


    馮姍姍隻得下車,一個人上樓,打開房門,這是一套三居室大房子,裝修很好,家電齊備,但沒什麽生活設備,說明老黃平日裏並不住在這裏。


    事實上這是楊毅租的房子,房租都付了一年的,易冷在他行李中發現了租約,反正不能退了,就做個安全屋得了,今天終於派上了用場。


    回去的路上,易冷在反思,自己這是怎麽了,不像是一個資深老特務的作風啊,見妞兒就想泡,到處留情,明知道這樣耍帥是會讓馮姍姍淪陷的,卻還玩的不亦樂乎。


    泡了又不睡,就是練手,就是玩兒,把人家搞得芳心暗許似乎才是目標。


    這是病,得治。


    ……


    清晨,五點,玉梅餐飲門前圍著一幫吃早飯的環衛工人,小紅嘟著嘴拎著飯勺子站在一邊,她每天要早起燒稀飯,心裏很不爽。


    一毛錢一碗的稀飯簡直就是在善事,賠本還不賺吆喝,這些平均年齡六十歲的環衛工人幾乎是社會的最低階層,他們是沒有話語權的,被他們誇讚又有什麽用呢。


    但是武玉梅堅持這樣做,小紅作為服務員領班隻能親自上陣,她自己也是出身低微,所以並不覺得這些人可憐,相反還覺得有些人挺可惡。


    比如有個大姨,自己吃一碗稀飯還不罷休,還要拿飯盒再打兩碗帶回家,說是給家裏人吃,這就不厚道了。


    小紅曾經向武玉梅反映過,老板不以為然,說人家條件不好,多買一碗怎麽了。


    不但要賣便宜稀飯,武玉梅還研發了新產品牛肉湯。


    用市場上購買的新鮮牛棒骨鋸開做主料,先用滾水汆掉血沫,涼水洗淨,再放進專業的飯店用大型不鏽鋼高壓鍋裏加水煮,蔥薑蒜花椒大料放在隔渣器內,這樣煮出來的牛骨頭湯清亮透明,噴香撲鼻。


    牛肉湯要配鍋盔,鍋盔就是鍋蓋那麽大的麵餅子,用木槌反複捶打使麵餅緊實,用平底大鐵鏊烙文火烙熟,餅子密度高,扛餓,吃的時候掰成小塊放在牛肉湯裏浸泡,有點像關中地區的羊肉泡。


    牛肉清湯撒上蔥花蒜苗香菜和鹽和胡椒粉,味精是不需要的,牛棒骨湯足夠鮮,配鍋盔是一種吃法,也可以單獨叫一份牛肉放進去,牛雜也行,還有粉條、豆腐絲之類,各種組合搭配,總有一款適合你。


    光鮮是不夠的,下苦人喜歡重口味,那就得上辣椒油,飯店的辣椒油都是自製的,用粗細辣椒麵加上花生碎和白芝麻,撒一點白酒,熱油裏炸過薑片洋蔥香菜花椒大料,一勺勺潑在辣椒麵上,攪拌均勻最後點一些蜂蜜,香辣無比,光拿這個拌麵都能下一大碗。


    以前玉梅餐飲的定位是“工人喝酒的地方”,現在升級為“老百姓吃飯的地方”,稀飯隻是個緣起,牛肉湯才是重頭戲。


    稀飯的營養和牛肉湯是沒法比的,這才是下苦人重要的食糧,有油水有鹽分,一碗清湯才兩塊五,而且無限續湯,配上牛雜和鍋盔,就是一頓實實在在的午飯,再裝一小碟免費的鹹菜,要一瓶啤酒,就是下工之後豐盛的晚宴。


    在對麵幹活的裝修工人成了牛肉湯的第一批客戶,每個人都讚不絕口,那個愛占小便宜的環衛大姨也跑來了,拿出一堆硬幣,正好是兩塊五,說打一份牛肉湯回去給兒子嚐嚐。


    小紅就不樂意了,說大姨您兒子多大歲數了,還讓你伺候,他想吃什麽想喝什麽不會自己買麽。


    大姨解釋說,我兒子有病,躺在床上八年了。


    小紅頓時就偃旗息鼓了,收了錢,使了個眼色,打湯的服務員給大姨的保溫桶裏裝的滿滿的。


    下午,一般這個時間沒什麽生意,老黃在對麵監工,武玉梅和小紅坐在店裏百無聊賴,暢想著新店落成之後的紅火。


    忽然武玉梅發現了什麽,她問小紅:“你看咱店門口是不是特別幹淨?”


    小紅說:“環衛大姨照顧咱們唄,一毛錢的稀飯不是白吃的。”


    正說著,愛占小便宜的大姨拉著保潔車過來了,車上帶著編號10,前後是保潔二字,加在一起就是保10潔.


    “大姨來坐坐,拉會呱。”武玉梅招呼道。


    大家一回生二回熟,已經成了朋友,大姨就停車過來坐下聊天,武玉梅問她工資咋樣,夠不夠吃,老伴兒身體可好,家裏還有誰,這都是最普通的家常話題。


    大姨打開了話匣子,說自己是港機廠退休下來的,現在每月退休金能拿一千二,幹環衛還能拿個七八百。


    “那可不少了。”武玉梅說,“看病啥的還能報銷,城裏人就是命好,我們鄉下的老人可沒這待遇。”


    大姨抱怨說:“這些錢自己吃喝是夠了,可我還得養兒子啊,老伴兒走得早,就我們娘倆相依為命,我兒子躺床上八年了,當年他可是能考上清華的好學生。”


    這個話題就有勁了,武玉梅細問,大姨說我兒子是江尾一中畢業的,當年的全市理科第一名,分數線夠上清華的,可惜沒敢報那麽高,後來上的是江大。


    “那也是排名靠前的雙一流好大學了。”武玉梅說,她雖然沒上過大學,但當年也是優等生,對211、985這些都懂。


    大姨仿佛遇到了知音,說我兒子上了大學也是優等生,年年拿獎學金的,本科還沒畢業就確定考研,可惜那年回家遭遇車禍,下半身不能動了,從此與病床為伴。


    一聲歎息。


    “賠了多少?”小紅問。


    “賠了十幾萬,根本不夠看病的。”大姨談起八年前的浩劫已經淡然了許多,“我兒癱了,一個好好的人就這麽廢了,啥也幹不了,再多錢也買不回來前途啊,我沒多少年活頭了,最大的願望就是讓我兒重新站起來,看病得花錢,我月月攢錢,攢夠一個數就存到銀行,買理財,利息高的那種,等存夠了,醫學也發達了,我兒就能站起來了。”


    忽然一輛車門上刷著市容環境管理處字樣的麵包車駛來,大姨看到驚慌失措,趕緊向路邊停著的垃圾車跑去,但是已經晚了。


    麵包車上下來幾個人,為首的是一個中年婦女,拿著記錄本公事公辦:“上班時間脫崗,罰款二百。”


    大姨求饒,婦女不為所動,指揮手下蹲在人行道上用小刷子刷著地麵上的灰塵,集中起來放在小天平上稱重。


    “一平方厘米內的灰塵克數不達標,罰款二百。”中年婦女瞥一眼大姨的編號,寫了一張罰款單遞過來,“從當月工資裏扣。”


    大姨訕訕地接過罰款單,半個月工資就這麽稀裏糊塗的沒了。


    中年婦女叫蔡麗,是環衛處的一名職工,本來掃大街的活兒該她幹的,可是架不住單位有錢,活兒都外包出去,讓這些退休老年人發揮餘熱,正式工負責監督檢查就行。


    外包人員不好管,規則定的就苛刻,但執行起來是有彈性的,偏偏今天蔡麗心情不好,和老公王金海吵架沒地方撒氣,活該這個環衛工人撞在刀口上。


    被罰掉半個月工資的大姨拉著垃圾車遠去了,身子比往常更佝僂了幾分。


    “下回她再打牛肉湯,給加二兩肉。”武玉梅說。


    ……


    馮姍姍在老黃提供的房子裏過了一夜,本以為會徹夜難眠,事實上卻睡得非常踏實,一覺醒來已經是早上七點,她整理心情,正常上班,上午十點鍾先去買了一部新手機,然後回了一趟家,這個時間點唐力已經去上班了,馮姍姍將自己的衣服細軟裝進兩個大行李箱,奧迪車的備用鑰匙拿著,戶口本也裝包裏,揚長而去。


    她是聰明人,知道開弓沒有回頭箭,和唐家已經鬧翻,隻能在離婚的路上繼續跋涉了。


    行李搬到新房,有了立足之地,這才算是邁出了堅實的一步。


    可是中午在銀行食堂吃飯的時候,出現了新情況,她忽然感到胃部不適,發生嘔吐。


    實習生李寒說:“姐,是不是菜不幹淨?”


    另一個女實習生才拽了拽李寒的衣角,示意他別多嘴。


    “我沒事。”馮姍姍接過李寒遞過來的餐巾紙擦擦嘴,一個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


    她沒繼續用餐,出去找了家藥店買了個驗孕棒,在洗手間裏做了測試。


    果然是兩條杠。


    馮姍姍沒有出過軌,這孩子隻能是唐家的種。


    這下她心亂如麻,沒了主意,最後隻能將驗孕棒藏到包裏,秘而不宣。


    下午繼續上班,蔣行長找馮姍姍談話,說行裏有人員調整,準備將小馮調去拓展私人銀行業務,級別晉升一級。


    這是變相的流放穿小鞋,城市銀行是小行,根本提供不了高端的私人銀行服務,調離信貸部門,去搞不擅長的客戶服務,馮姍姍一百個不樂意。


    她意識到,蔣行長不會無緣無故為難自己,這是唐家在出招。


    正組織語言婉拒,忽然行長室的門被粗暴地推開,唐力衝了進來,二話不說上手就揍。


    毆打就像這個肚裏的小生命一樣,來的讓人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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