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之又玄之中:


    光陰如梭,四人開設西湖醫館已長達一年有餘。


    因價格低廉,醫術精湛,西湖醫館名聲大噪。


    無數窮苦百姓,皆是將白琴蘇等人稱之為活菩薩。


    在這不算漫長的一年歲月中,法海也卻見證了何為物是人非,因果自償。


    那個鐵匠大漢,因手藝精湛而被賞識,竟走運一般的和官府搭上了線,生活寬裕了不少,和和美美,還有了一對龍鳳兒女。


    那個滿身病痛的老婆婆,則在三個月前,因斥責自己孫兒的時候氣急攻心,直接身故,藥石罔效。


    那個偷錢賭博的孩童,在沒有了唯一的“掣肘”之後,偷錢越發肆無忌憚。


    在一次下手時被抓了個正著。對方是個狠角色,直接打斷了他的手腳。


    最後雖然沒死,卻也殘廢了,沒了生活的能力,變成了一個乞丐。


    還有一些陸陸續續認識的,卻或多或少在短短一年內,都有了或大或小的變化。


    法海心中似有所悟,卻又感覺如霧裏探花,並不真切,便慚愧自身佛法修為並不到家。婉拒了一個個慕名而來,想要與其參禪佛理的各寺僧者。


    饒是如此,不僅無人怨懟,法海禪師之名,反倒在杭州的各大名寺之中愈發盛傳。


    ......


    這一日,月夜之下,小樓之上,微微寒意中,燭光下的白琴蘇美目之間,散不去一抹愁容陰霾。


    “姐姐。”青湘吟也滿是擔憂之色:“三年多了,算算時間,我們要回去了。”


    白琴蘇輕歎一聲,卻是沒有說話。


    青湘吟自是明白自家姐姐的苦惱:“姐姐,你舍不得奚宣是吧。”


    白琴蘇不禁苦笑:“情難自禁啊。一年前,誰能想到,我竟會喜歡上這個有些憨傻的年輕人呢。”


    “那姐姐不如讓奚宣跟我們一起回江南西道嘛。回我們的家,姐姐和奚宣自然就能天天團聚了呀。”


    白琴蘇搖搖頭:“妹妹,奚宣是個凡人,他有生老病死,他在長安還有自己的親人。”


    “可是我們呢?修行至今,妖非妖,神非神!若回了江南西道,便要回歸水脈,最起碼需在水脈之中鎮守一年之久。”


    “如果他跟我們回去,我們要如何隱瞞自己的身份?到時候,他還要顧及遠在長安的父親,那這樁姻緣又哪能維持。”


    “姐姐。可是你別忘記了,我們強行篡奪了北蟒河、南蟒河的水脈,我們就是那裏的河伯。”青湘吟有些焦急:


    “沒有我們的鎮守,長期以往,水脈失衡,邪祟叢生,那會出現天災的!我們出來已經三年了,這是極限了!”


    白琴蘇貝齒輕咬,卻道:“如果,我們趁機斬斷水脈和我們之間的關聯呢!”


    “姐姐,你瘋了!”


    青湘吟帶著一絲不滿:


    “那我們從乳海之中掙脫,擺脫那位的束縛,篡奪邙山的龍脈,這一路上的修行究竟還有什麽意義?!”


    “還有當年洛城的事情,你忘記了嗎?!”


    “我們付出了那麽大的代價,才好不容易得到了兩個河伯的位置,還來路不正。如今,你要舍棄?!”


    “唉。”


    一聲重重地歎息下,白琴蘇最終妥協了:“這樣吧。妹妹你先替我回去鎮守著水脈。”


    “一個月,就一個月的時間。讓我和奚宣好好道別,然後我會立刻趕回去!”


    青湘吟卻依舊有些不讚同,但拗不過白琴蘇的懇求,最終還是同意了。


    “姐姐,情字,誤人呐!”


    當晚,青湘吟就偷偷走了。


    水脈翻湧的感覺,她已經有所察覺。如果少了自家姐姐,她就必須更快趕回去主持大局。


    隻是這姐妹倆不知道的是,她們的對話,被法海聽了個清清楚楚。


    法海並不是故意偷聽,隻是他的根基發生了變化。


    這一年,醫館的工作有些繁重,法海也看到了很多悲歡離合。


    他想著自己師傅的囑托,徹底忘記了自己僧侶的身份,體悟紅塵,感受百姓的喜怒哀樂。


    佛經,他不念了。佛像,他不供了。佛法,他不辯了。


    他這一年內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如何讓麵前的病人吃上效果更好的藥材,如何讓麵前的病人身體更快的康複。


    可就是如此“離經叛道”的做法,卻讓法海精神日益健朗,不知疲憊。


    甚至,連當年寺內傳授的《六神通》,也有所進益。


    不論聽力、目力、心境等,都遠非一年前可比。


    隻是,終究根基還未牢固,有時候六神通之能,有些不太好控製。


    這件事情,他沒有跟三人說。並不是刻意隱瞞,而是他覺得將這種事情掛在嘴邊沒有什麽意義。


    但正因如此,白琴蘇、青湘吟才仍然當他是一個普通的和尚,商量如此重要的事情時,更是沒有做任何的措施。


    所以,機緣巧合,法海全部聽到了。


    此時的房間內,法海雙手攥緊了佛珠,甚至青筋暴起,似是在忍耐滿腔怨憤。


    “嘩啦......”


    佛珠的線繩驟然斷裂,珠子灑落了一地。


    法海喘著粗氣,雙眼浮紅,剛才青湘吟話中提到的一些詞,幾乎砸碎了他全部的理智!


    邙山!龍脈!洛城!


    心中最疼痛的地方,在這一刻被徹底扒開。


    法海不禁回想起自己察覺自身長生之前的事情。


    那個時候,他隻是一個崇拜太史令爺爺的童子,心甘情願地跟在那個有些嘮叨的老爺子身邊,給他幹幹雜活。


    可就在那一天,龍脈斷絕,邙山碎裂,堂堂神都洛陽幾乎如臨末日!


    瘟疫、災厄、痛苦、絕望。


    最後,甚至還有不知從哪裏竄出的大蛇,如貫穿天地,發起大水,直接將輝煌的洛城全部淹沒!


    那一日,天愁地慘。


    太史令和整個太史監的同僚,耗盡一身道行,卻也僅僅護住了部分百姓。以及,他這個最沒用的童子!


    等到自己清醒的時候,這輩子最尊敬的老人,已經撒手塵寰!


    同僚的屍體,麵容扭曲,似有不甘不願!


    法海喃喃自語:“白琴蘇、青湘吟是妖?”


    他不想懷疑自己的朋友,因為這一年的相處裏,白琴蘇、青湘吟對老百姓有多好,他都看在眼裏。


    可是......


    思考良久,法海找來了奚宣。


    法海沒有想太多彎彎繞繞,直截了當說:“奚宣。白琴蘇、青湘吟,可能是妖。”


    奚宣一愣,第一反應就是哈哈大笑:“法海,你在開什麽玩笑呢!妖?你見過什麽妖有這樣的慈悲心腸?”


    “是啊......可是你也知道的,出家人不打誑語。”


    法海的眼神,讓奚宣第一次感覺到了幽暗和深邃,他下意識的打了個寒顫。


    一時間,一種荒謬的想法浮現奚宣心頭。


    難道,法海在恨?


    “奚宣,你明天去買點雄黃。”


    “雄黃?這個時令,買它做什麽?”


    “讓白琴蘇喝下雄黃酒,隻要她喝下沒有任何反應,我就打消自己的顧慮,甚至會給她賠禮。”


    “但是,她喝下去之後,若有了變化。奚宣,你是幫我,還是幫她?”


    法海的表情,法海的話語,讓奚宣終於明白,自己這位好友是認真的!但也正因認真,奚宣才更感荒謬。


    兩難的選擇,讓奚宣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了。


    法海見狀,歎了口氣:“罷了,你出去吧。這件事情,就當我沒有提過。”


    終於,法海說出了第一個自己出家之後的謊言。


    奚宣將信將疑的離開。


    第二日,法海一如往常,獨自抓藥。白琴蘇也如往常,和奚宣有說有笑。


    隻是當奚宣詢問青湘吟去了哪裏時,白琴蘇有些支支吾吾。


    心思本就大大咧咧的他,並沒有懷疑白琴蘇的謊言,法海卻是更加沉默。


    晚上:


    法海忽然說今天自己下廚,白琴蘇也沒多想,奚宣卻緊張不已。


    很快,在灶台一陣忙活之後,一桌豐盛的素齋擺上了桌。


    奚宣本來緊張法海會不會端出所謂的雄黃酒,但看到法海不曾準備酒水時,便悄悄鬆了口氣。


    白琴蘇看著一桌的素齋,無喜無怒,卻也不曾動筷。天籟小說網


    她看向法海,忽然問道:“法海,你一直戴著的佛珠呢?”


    法海笑了笑:“不小心斷了。”


    白琴蘇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桌上的菜,忽然出手敲在奚宣的後頸上。


    “呃!”


    一聲悶哼,奚宣頓時昏了過去。


    法海笑道:“看來,白姑娘是不喜歡和尚做的素齋了。”


    白琴蘇一臉複雜地看著法海:“這滿是雄黃的飯菜,我不太明白。”


    “雄黃雖然有毒,但也有藥用。用得好,還能調節身體,白姑娘多心了。”


    “是嗎?”白琴蘇卻說道:“你的語氣雖然平和,卻一字一句都透著一股生疏,更隱藏著莫名的恨意。”


    “法海,你我無冤無仇,我不明白,你一個出家人,為何突然做下這等事情。”


    “白姑娘,隻要你吃一口,就一口!隻要你平安無事,法海保證三跪九叩,給你賠禮道歉!”


    “嗬。”白琴蘇輕笑一聲,語氣中說不出是輕蔑,還是冰冷:“如果,我不願意呢?”


    “不願意嗎?”法海忽然說道:“白姑娘可知,法海活了多久?”


    白琴蘇眉頭微皺,不明所以。


    “我未出家前,曾是太史令麾下童子,跟隨那位老爺子和太史監的師兄們前往洛陽遊曆,拜訪故友。那一年,天寶元年。”


    白琴蘇勃然色變,臉色霎時間白了!


    “那一日,龍脈悲鳴,邙山塌陷,末日水災伴隨形容不出的巨大蟒蛇。半個洛陽的子民啊,化作水中無數冤魂。”


    “老爺子護我一命,身死道消。師兄、同僚,為救百姓,淒慘捐軀。”


    “而後沒過多久,失去龍脈相護的李唐盛世,爆發了赫赫有名的安史之亂。”


    “長安繁華不再,狼煙四起!多少黎民哀嚎,血光四濺!無數淒厲悲哭,千裏不絕!”


    法海緩緩起身,目光冷漠幽暗:“而這一切,都源自於那條莫名出現的白蟒蛇!”


    “白姑娘,我活了百年有餘,雖不知自己為何青春常駐、身體不衰。但百年仇怨,刻骨銘心,縱然魂飛魄散,也不敢忘懷!”


    “今日,雄黃素齋,不過是為了驗證一事。”


    “白姑娘,你若吃,我們還是朋友。”


    “若不吃,便恕法海今日要報長輩之仇!同僚之恨!百姓之冤!”


    【作者題外話】:小科普:


    把法海和洛陽的故事連接,是因為在白蛇傳這個故事本身其實就是很多神鬼故事拚接而成。


    其中,水漫金山的典故,更有說法,其原型來自於《水漫洛城》。


    而水漫洛城先後發生的時間也大抵就在天寶年間,也就是唐玄宗執政時期。


    因此,彤山將這裏做了時間線的連接。從水漫洛城到安史之亂,再到現在的唐後期的法海。


    關於空桑就是法海這件事情本身,來自於彤山對空桑的身世設定。


    法海,隻是空桑在曆史長河當中的一個角色。


    後續,現實發生的劇情線主要用來延伸出走陰十部之間的故事,以及空桑作為打更人如何成長的故事。


    而相關過去曆史線的故事,則作為空桑本身、其夥伴的關聯和女主的聯係,這三個要素進行發展。


    請大家耐心翻閱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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