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第二天天還沒亮,韓揚便興致勃勃地爬起來到甲板上看日出,沒想到在樓梯上被絆倒了。仔細一看才發現是路癡組合在那裏睡大覺,這次一人一貓睡意更濃,誰也沒有理會韓揚,韓揚隻好苦笑著把他們搬回艙室。來到甲板上,赫然發現黑暗中有一個煙頭在一明一滅,不用說,肯定是老匡在那裏。


    果然還沒等韓揚說話,老匡先開口了:“昨天晚上你睡著的時候,林娜來了個電話。等等,不要跳,是林娜讓沃克不要叫醒你的,而且,林娜並沒有問當天的情形。”


    韓揚低下了頭:“其實,就是沃克叫醒了我,我,我也不知道……哎,不知道為什麽,我現在有點不敢接林娜的電話。”


    “嗬嗬,讓我猜一猜,是不是那種又想接到林娜電話,又不想接到的心情?”


    “……你,你怎麽知道?”


    “你心裏喜歡林娜,因此既希望她接受你,又害怕她拒絕你。你是不是覺得林娜對你的態度始終不明了,有些若即若離?你害怕萬一林娜打過電話來是要拒絕你?有時候我也會不由自主做出這樣的選擇,與其麵臨失去一切的風險,不如維持現狀,保持著渾沌的幸福。不過林娜和你的關係問題,在我看來沒什麽可擔心的,讓我說說自己的看法給你參考一下。”


    老匡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拍了拍韓揚的肩膀:“林娜是個很要強的女孩子,自己的理想和信念放在生活的首位。她雖然是世界首富的女兒,但是卻不願意在父親的羽翼下生活,而是立誌要走出自己的一條路。傑西卡是林娜的妹妹,十四歲獲得雙博士學位。無論什麽人,在這樣一個父親和這樣一個妹妹的光輝下,想要展現自己都是異常困難的。虎父無犬子這句話看似褒義,其實大部分時間是被趨炎附勢之徒拿來拍馬屁用的。為什麽叫‘虎父無犬子’而不是叫‘虎父皆虎子’呢?是因為大多數老虎的兒子隻不過比犬要強一些,卻不能像父親一樣虎嘯山林。我的比喻可能有些牽強,但是對於林娜來說,她的父親幾乎已經達到了所有人眼中的頂峰,要超越她的父親,實在是太困難了。”


    “我喜歡林娜,正是因為她的堅強和自立。”


    “不錯,但你有沒有想過,堅強和自立往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可以想象,林娜在社交場合,認識她的人肯定都會恭恭敬敬的稱呼她一聲‘大小姐’,而不是稱她為‘林娜小姐’,他們表麵恭敬,其實心裏覺得林娜隻是她父親的一個附屬,通用機械集團總裁巨大餘蔭庇佑下的一棵小苗,如果沒有她父親遮風擋雨,恐怕早早就要夭折。正是這些摻雜著獻媚和鄙夷的眼光,給了林娜痛苦的同時,賦予了她巨大的決心和動力,要離開父親的保護傘,闖出自己的一片天空。”


    “是啊……和林娜一比,我就太沒有出息了。”韓揚搖了搖頭,“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走自己的路,隻想著畢業後在老爸的公司裏謀一個職位,學學老爸的技術和經驗,以後能夠順利接班就成了。老爸和老媽也都是這麽想的,他們隻不過偶爾爭執一下我應該接他倆誰的班而已。就算人家認為我是沒有什麽本事的富家子弟,靠家人的輔佐才能自立,我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唉!我怎麽就沒有林娜那份決心和毅力呢?”


    “你是不是就因為這個老覺得自己配不上林娜?不要這麽想,人各有誌,誌向遠大的人不一定就比踏踏實實的人有成就,更何況事業的成就並不是衡量人的唯一標準,個性、品行、處事態度都很重要,難道你能說一個靠投機鑽營坑蒙拐騙起家的巨富比一個誠實經營的業主更加招人喜歡?”


    天邊微微泛白,啟明星在晨曦的照耀下黯然失色,飄散的朵朵雲霞被鍍上了一層金邊。老匡指著天邊說道:“看,太陽要出來了,無論是在百年前還是百年後,無論身處虛擬還是現實,你走過,你活過,你經曆過,就證明了你自己的存在。不要畏首畏尾、不敢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寧肯經曆失敗,也不要在機會錯過之後惋惜。”


    韓揚垂頭不語。


    老匡看了一眼韓揚,輕輕地搖了搖頭,看來不狠下心是不行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說道:“沃克和我說過事發前你曾經去過林娜的公寓,可是你沒有進去,是吧?偏激一點說,因為你的猶豫,險些斷送了林娜的生命。”


    老匡突如其來的話語像錐子一樣刺痛了韓揚,韓揚毫無防備的心一下子抽搐起來,這是他心底最深的痛,自己都不敢去觸及,可是現在被老匡赤裸裸地翻露出來,韓揚搖晃了兩下,幾乎就要站立不穩。但是老匡絲毫沒有放過韓揚的意思,他雙眼直視著韓揚躲閃的目光,追問道:“這是你的錯,你不承認嗎?林娜要是死了,你就是元凶之一。”


    韓揚站立不穩,扶著舷梯蹲在了地上。呼吸對於他來說似乎也變成了一件困難的事情,他哽咽著,抽搐著,用力揪住自己的胸口,口不能言。


    “錯誤就是錯誤,即使死亡也不能消弭,你犯下了就是犯下了,它會像烙印一樣永遠刻在你的心口。”


    “不,不要再說……”韓揚的聲音好像來自地獄,說不出的喑啞難聽。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頭上冒出來,順著蒼白的臉頰滾落在地。


    “不,韓揚,我要接著說。你救了林娜,在心中安慰自己功過抵消,隻想忘記這一切,當它沒有發生過。可是你想過沒有,沒有過,哪裏來的功?功和過是永遠不能抵消的。”


    韓揚痛苦地伸出手,在麵前無力的搖擺著,似乎想驅散老匡的話語。可是老匡的話語好像萬斤的巨錘,穿越他的耳膜,一下又一下敲在他的心上。


    “沒有造成不可挽回的惡果,並不代表你沒有犯錯誤。你可以不去想,我們可以不去提,林娜也許會一輩子不知道,可是,你願意就這樣在這個錯誤的陰影下過一輩子嗎?”


    老匡看著蜷縮在地上的韓揚,心中開始猶豫自己的方式是不是太直接了,但是最終老匡狠下心來決定這次不再提醒韓揚,應該怎麽去做,韓揚能夠想到,隻是他有沒有勇氣去做而已。男人解決問題,有時候就是要用男人的方法最為直接有效。


    韓揚在甲板上無聲地抽搐著,老匡忍住融入他心靈的衝動,不再出聲。韓揚,上次在危急的時刻你能夠戰勝自己,這次我相信你也可以。站起來吧,韓揚,隻要你能經受住這次的痛苦,以後你都能挺起胸膛作個堂堂正正的男人!站起來!我等著你內心深處藏著的那個堅強的韓揚!那個敢於直麵自己的錯誤的韓揚!那個敢於用血肉之軀直麵執法隊的韓揚!


    太陽終於掙脫了海水的羈絆,躍然跳到了空中,把明亮的光輝撒向了人間。萬頃海麵一起閃爍著粼粼的金光,嶄新的一天開始了,而此時的老匡,卻在心底深深地歎息。


    甲板上的韓揚沒有如他所期望的那樣堅強地站起來,而是漸漸的停止了抽搐,閃爍幾下,化作了下線的蒼茫白光。


    老匡沒有去探究韓揚,他知道韓揚所用的生物艙有著全麵的生理機能監測係統,如果韓揚出現異常,肯定會第一時間報警的。他在思考的問題是,自己是否太強人所難了,自己也年輕過,也犯過無可挽回的錯誤,可是直到自己死亡的前一刻,才有足夠的理智和勇氣認識和承認自己的錯誤。韓揚隻不過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孩子,沒有經曆過什麽人生的起伏和波折,自己怎能就這樣強求他直接達到自己死亡前才認識的境界?


    俗話說“朝聞道,夕死足矣”,這話可以理解為人往往在死前,放下以前心中不能放下的一切的時候,才能達到聞道的境界。自己上次在醫院偷聽醫生的檢查結果,確認韓揚並不是一個普通的人,可那僅僅是肉體上的區別,並不是靈魂上的差異。老匡深信在韓揚有些懦弱、優柔寡斷的性格背後,隱藏著一個自信、自強的韓揚,是誰把他隱藏起來,為了什麽目的隱藏起來?危機可以喚醒韓揚的潛能,可是危機過後,韓揚又變得碌碌無為,這是為什麽?


    老匡斜倚在舷梯上思索了良久,依然沒有得到答案。腳下的煙頭已經堆積得像小山一樣,當有人在他身後拍他肩膀的時候,老匡才愕然發現太陽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跑到了頭頂,自己竟然在無知無覺中思考了整整一個上午。


    “嘿!你這樣抽煙,別人會以為我們這條船是蒸汽推進的。”


    老匡一樂,回過頭來,笑容凝結在了臉上:“韓揚?你醒過來了?”


    “什麽醒不醒?我又沒暈過去。剛才我下線,去了林娜家,把她從遊戲裏拖了出來,然後將事情源源本本地告訴了她。嗨,你猜她怎麽說?”


    老匡怔怔地看著麵前的韓揚,感覺既熟悉又陌生。正午的陽光灑在他年輕的臉上,連鼻梁投射出陰影的線條都顯得十分剛毅,唇邊原來柔軟的茸毛,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變得剛硬起來,挺拔的眉毛下,黑色的眼眸中全是淡淡的笑意,原先的陰霾、猶豫全都一掃而空,找不到一點殘留的痕跡,仿佛它們從來就不曾在麵前這個充滿自信的男孩身上駐足停留。


    “喂!別犯傻啊!你不猜猜?林娜說得可有意思了!”韓揚伸手往老匡肩膀上大力拍了下去。


    老匡反應過來,一側身躲過了韓揚的熊掌,回手一拳敲向韓揚胸口:“嘁!我管你們小兩口說什麽悄悄話,俗話說媳婦娶過房,媒人丟過牆,我可不想等著被你丟!”


    “哈哈,什麽媳婦媒人的,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不過丟過牆可以考慮啊,這裏沒有牆,就把你丟到海裏去吧!你的遊泳技能也該鍛煉鍛煉了!”


    “嘿!小樣!別以為勁兒大就了不起,有種咱們pk看看誰厲害!”


    “來就來!誰怕誰!”


    “鐺鐺鐺!南來的北往的,經商的賣藝的,大家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了啊!”吟遊詩人浪子燕青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拿著一麵鑼使勁地敲,“正副場主大對決!火熱pk即將開始!大家快來看啊,快來看啊!兩塊錢一位!兩塊錢一位!真刀真槍看玩命的啊!大家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想要押注的,到沃克副場主那兒去!買大贏多,買小贏少啊!買定離手,童叟無欺!”


    眾人呼啦啦圍攏過來,老匡又好氣又好笑:“沃克!你起什麽哄!看著是一幫人,還不是你自己在搗鬼!再說,你有幾個錢?”


    “誰說我一個人?”沃克在花榮耳邊說了兩句什麽,花榮飛速跑開,不一會兒拉著月夜和貓貓跑了上來:“快下注,快下注!前幾天賭馬不過癮,現在賭活人!”


    在月夜眼睛周圍駐留了好多天的黑眼圈終於消失了,人也看起來精神了許多,見眾人笑嘻嘻的看著自己,她看看韓揚,又看看老匡,也來了興致:“好吧,我賭韓場主贏!下注五……”


    沒等月夜說完,燕青立刻接茬:“好啊!月夜小妹妹下注五萬塊!大家還有沒有跟的?”


    月夜急忙說道:“喂喂!我,我可沒有說下五萬塊啊!”


    韓揚也笑道:“燕青,你這不是強買強賣訛人錢嘛!月夜小妹妹,你要下多少?”


    “什麽小妹妹,你才多大啊?”


    “好好,月夜大姐姐,你要下多少?五百?五十?不會是五塊吧!連醫藥費都不夠啊!”


    “我下五十萬!”


    “咕咚!”周圍人倒下一片。老匡勉強支撐起身體:“喂!你當真是買命啊!我們這是友誼賽!”


    沒想到月夜真的跑到沃克麵前,嘩啦啦點出五百個金燦燦的金幣,認認真真地說道:“匡副……啊,不,小貓,多拉a夢!不管你到底是什麽人,雖然你騙了我,但是我還是很感謝你,我說過要出錢幫你贖身,我說過的一定要做到。這五十萬就是你贖身的錢,看你有沒有本事贏過去了,你要是贏了,咱們一筆勾銷,要是韓場主贏了,你可要當我的寵物!你說過的話也要算數!”


    “不,不會吧!”老匡的下巴“吧噠”一聲掉在了地上,“我什麽時候說過要當你的寵物了!”


    “嗯!嗯!說過!說過!”韓揚、沃克和眾好漢一起點頭,“我們作證!”


    “你們……吃裏扒外的家夥!”老匡鼻子都要氣歪了,原本韓揚、沃克、月夜都是一個比一個老實的家夥,平時任由自己欺負,怎麽今天韓揚一覺醒,連沃克都跟著變質了?還有月夜怎麽看起來也是幸災樂禍的樣子?“nnd!別以為你們贏定了,來就來,看看到底是誰厲害!”


    在眾人的起哄聲中,老匡和韓揚來到了船上最寬敞的前甲板,雙體船比單體船要寬一倍有餘,眾人圍在四周形成了一個二十米的大圈子。說實話,老匡和韓揚從來沒有交過手,二人被眾人一鬧,也想看看到底誰厲害。


    “鐺!”一聲鑼響,韓揚和老匡拉開了架式,韓揚習慣性地拿出了鐵錘,可是看看嶄新的甲板,咧咧嘴又把錘子放回去了:“來來來,我就空手會會你!”


    老匡大大咧咧地站在原地,把左手放在背後:“放馬過來!先看看你能不能對付我一隻手!”


    “好!這可是你自找的!”韓揚雙腳蹬地,縱身躥了過來,揚起拳頭直奔老匡麵門。老匡等韓揚的拳頭到了麵前,才微一側頭,右手叼住韓揚手腕,左手在韓揚的肘關節一推一壓,把韓揚穩穩地壓成反革命遊街的姿勢。


    “喂!你耍賴!你說了隻用一隻手的!”韓揚疼得齜牙咧嘴,嘴上還不肯服輸。


    “嘿嘿,我讓你‘先看看’我一隻手,又沒說我隻用一隻手!”老匡臉上掛著得意的壞笑,居高臨下地壓迫著韓揚。


    “主人!那家夥果然是壞人!你的錢輸的好冤枉啊!讓我上去把他凍成大冰塊給你出出氣!”打抱不平的貓貓躍躍欲試。


    “別急!你的錢還沒輸呢!”韓揚眼中精光閃過,臉上突然露出了一個和老匡很類似的壞笑,身子往下一伏,左腿像鞭子一樣從身後朝老匡的腦袋抽了過來。


    這一腿又快又急,偏偏姿勢還十分的瀟灑,圍觀眾人轟的一聲叫起好來,隻有兩個人大吃一驚。


    “啊!剛才韓場主的眼神,怎麽完全沒有了那種小動物般的清澈?”月夜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鞭腿!老匡心頭大駭,這一招力度和姿勢都完美得無可挑剔,生前在搏擊集訓的時候,專門請來的武術教練曾經用過這一招,可是韓揚的招式拿捏精準、勢大力沉,和那個三四十歲的教練相比也毫不遜色。這種招式絕對是練家子才能使出來的,韓揚這種富家子弟,怎麽會有這種武術根底?自己似乎成功地喚醒了另一個韓揚,可是,這個韓揚,還是原來那個韓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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