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完恐爪獸，老匡禁不住想研究一下庫庫諾的特性。這些大家夥看起來像超級蟑螂，可實際上並不是昆蟲，至少它們能夠恒定自己的體溫，這一點就沒有昆蟲能做到。不過庫庫諾都是活的，老匡有點不忍心、也不舍得做活體解剖，生理結構還是等以後碰到屍體再說。經過研究試驗，老匡發現庫庫諾除了幫助噗噗們耕地之外還有一個絕佳的用途，這更加讓老匡堅定了再次前往地下的信心。正想和眾人商量再次前往地下的計劃，堪薩斯城的盧俊義傳來消息，已經聯係好了軍火買賣的買家，是該動手的時候了。
要詳說這次計劃，牽聯甚廣，首先還要從去攀雲城打探的時遷、宋江和李俊那裏說起。
前幾天三人傳來消息——攀雲城的確打起來了。這個消息得來不易，因為攀雲城扼守神罰之橋，原本就屬於不許老百姓通行的軍事禁區，平日通往那裏的海路、陸路和傳送陣全都有士兵把守，現在開戰了，各大關口、橋梁比往日把守得更嚴，想要找個法子混進去頗為不易。為此，老匡特意吩咐裁縫侯健和文書蕭讓仿造了一套軍裝以及相關證件，原本是打算混過關卡探聽消息用的，沒想到在找到了更好的蒙混過關的方式後，軍裝和證件也有了更好的用途。
在沒有偽裝的情況下想要到達攀雲城的最理想辦法就是偷渡，乘船通過堪薩斯灣——堪薩斯河入海口的下遊、寂靜之洋延伸到堪薩斯城和攀雲城之間的海域。這個海灣寬度大約五百公裏，平日裏風平浪靜，大型船隻從堪薩斯城，一天就可以到達攀雲城。但是現在完全行不通了。因為堪薩斯灣本身就是人類聯盟最大的海軍基地，整個海灣已經被完全封鎖，所有民船未經許可禁止出海，晝夜都有數十艘軍艦在海灣中巡邏、為運輸物資的船隻護航，發現可疑船隻一概擊沉。不僅如此，兩岸的堪薩斯城和攀雲城城牆上都是床弩林立、崗哨密布，這些軍用城防床弩比上次黑幫使用的便攜式可拆裝床弩要大許多，不要說人，就是小一點的偷渡船被射中了說不定都要被掀翻。
在假軍裝製作好之前，時遷、宋江和李俊三人在堪薩斯城附近找到一個渡海的機會。時遷從盜賊行會內部得悉一個懸賞任務：一些被征用的民船正穿梭於兩城之間運輸物資，借機混上民船，探明船上運輸的物資和對岸攀雲城現在的局勢。這個任務的內部等級比較高，像時遷這種功績不卓著的低級盜賊連接受任務的資格都沒有，好在時遷運氣不錯，當值的任務發放官恰好是半年前主持時遷進階考試的那個高級盜賊。
所謂好運氣，倒不是說這位高級盜賊對時遷的印象有多好，實際情況恰恰相反，他對時遷的印象可謂糟糕透頂。別的盜賊進階考試要麽順利通過，要麽解除機關的時候失手喪命，考試時間從來沒有超過一天的。可是號稱“史上第一笨賊”的時遷有十五點體質，試煉場裏沒有一種機關能一下子置他於死地，這家夥每個機關都能發現，偏偏每個機關又都解除失敗，就那麽解除機關、失敗、喝藥，再解除機關，再失敗，再喝藥……整個兒一死不了的小強。
時遷創紀錄的進階考試消耗了二十萬元的藥品，整整進行了三個月才通過，可把這位監考官折騰慘了，三個月什麽都沒幹，光盯著這個笨賊考試去了。更讓這位高級盜賊感到恐懼的是，時遷的堅韌簡直不像人類。盜賊試煉場裏的機關都是很凶險的，別的盜賊中了機關，都是魂飛魄散慘叫連連，可這家夥，甭管是被陷阱裏的竹簽紮成篩子，還是被巨斧剁去了手腳，一律是滿臉毫不在乎的樣子，重傷就休息幾天，輕傷就包紮一下喝瓶藥接著試煉，仿佛那血淋淋的身體不是他自己的一樣。
發布任務的時候看到時遷又開始用那種無比執著的眼神看著自己，那位高級盜賊嚇得腿肚子都轉筋了，這個笨賊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主兒，要是不把任務給他，誰知道這家夥會不會再磨自己三個月？二話不說，高級盜賊把任務單往時遷手裏一塞，立刻施展最高級的潛行技能“銜枚疾走”狼狽逃竄，連時遷準備塞給他的十枚金幣都沒拿穩，叮叮當當撒了一路。
時遷樂嗬嗬地撿起灑落在地的五枚金幣，雖說有點不光彩，但任務總算拿到手了，還為老匡節省了五千塊錢“勞務費”（老匡把賄賂的花銷稱為“勞務費”或“會務費”）。展開任務單，裏麵是關於這次任務的詳細情報。當在穿越海峽的船隻列表中看到“馬啃菠蘿號”五個字赫然在列的時候，李俊又樂了。這條船的船長和他有袍澤之誼——是當時在水兵學院深造時的同期學員，而且兩人之間還不是泛泛之交。
玩家“馬啃菠蘿”，現實中一艘集裝箱貨輪上的海員，生性詼諧，愛好獵奇，自稱自己的血管內流動的是探險家的血液，對於寶藏有著獵狗般的嗅覺。但現實世界中已經沒有什麽未探明的海域和寶藏了，即便有，菠蘿所在的那條集裝箱貨輪也不會偏離貨運航線去搞什麽探寶。在得知《回到牧場》中的大海比現實世界中還要廣袤，有無數寶藏等待玩家發掘之後，菠蘿以極高的熱情投入了遊戲之中，立誌要在遊戲裏實現自己未竟的夢想。
“馬啃菠蘿的大名，早晚有一天要在四海遠揚！”這句口頭禪一直掛在菠蘿的嘴邊。因為這家夥是個樂天的性格，和誰都聊得起來，水兵學院船長進修班所有玩家和npc同學都很喜歡他，親切地叫他“菠蘿”。菠蘿雖是現實中的海員，但現代化鋼鐵*的操控和遊戲中的木質帆船操控根本就是兩碼事，而且書本對他來說就是最好的安眠藥，一拿起書立刻就要哈欠連天，遊戲中的水手進階考試考了三次最後才好不容易通過，到進修班進修船長時，更是連考了六次還沒拿到船長資格證書。
拿菠蘿的話說，“隻有在海上才能學到航海，在書上怎麽能學到？”這家夥宣稱自己隻要乘船出海，就會有一種說不出的直覺指引他，船上的東西一看就懂、一學就會，海上的風險他能敏銳地覺察、沉在水底的寶藏他也能直覺地感受到。雖然不知道他所說的海上直覺是真是假，但至少這直覺對考試答卷無效，若沒有李俊，也許現在菠蘿還呆在水兵學院呢，原因很簡單，因為菠蘿碰上了一個脾氣強得可怕的怪老頭。
船長進修由堪薩斯水兵學院的副院長雷歐納德少將親自主持，這個鐵麵無私的老頭外號“萬年少將”，他的一生就是一部海上的傳奇史。
雷歐納德終生未婚，半輩子都是在海上度過的，海戰是一等一的好手，死在他手下的海盜不計其數。當年隻要是他的赤紅色旗艦所到之處，所有海盜都聞風而逃，絕對戰功顯赫。但是由於生性耿直，不懂為官之道，雷歐納德始終得不到上級的青睞，軍銜始終停留在少將，多年來未有寸進。
十二年前在一次追擊海盜的任務中遭遇風暴，雷歐納德所在艦隊的七條船全部傾覆了，隻剩他所在的旗艦幸存下來，但也被風暴摧殘得破爛不堪，水手傷亡殆盡。偏偏在回程的時候，雷歐納德又遭遇了海盜，最終寡不敵眾，被海盜俘虜。海盜早就恨透了這個擋在自己財路上的千年少將（當時還不是萬年），可是他們並沒有殺掉雷歐納德，而是砍掉了他的雙手雙腿，讓他一輩子再也不能把舵，再也不能牽扯帆繩、揮舞號旗。海盜們知道，比起死來，活著卻不能出海才是對雷歐納德最大的折磨。
折磨完雷歐納德，海盜用小船將他送回了陸地。後來少將被沿海居民救起後，海軍決定授予他銀十字勳章——海軍的最高榮譽勳章，擁有者退伍後可以終生享受一等津貼，過衣食無憂的日子。但是雷歐納德拒不接受，他的唯一要求就是繼續留在海軍服役。海軍司令部對這個要求感到很為難，因為以前還沒有殘疾軍人服役的先例，但是三天後，司令部門口自發的千名海軍軍官靜坐讓司令部破了例，就這樣，雷歐納德當上了水兵學院的副院長。
來到水兵學院後，老頭的倔脾氣一點兒沒變，來的時候軍銜是海軍少將、職務是副院長，十二年間院長已經換了四任，當年和自己同級的副院長現在都當上了院長、海區司令，軍銜也都是中將、上將，可雷歐納德軍銜還是少將、職務還是副院長。唯一變化的是他那“千年少將”的外號變成了“萬年少將”。但是老頭對此毫不在乎，繼續在學院一絲不苟地當他的副院長。
別人當上副院長早就不講課、不監考了，成天喝喝酒、送送禮、訓訓話，熬夠了年頭就繼續往上爬，可雷歐納德不這樣。無論刮風下雨還是三伏寒冬，無論課堂上坐著兩三百名學生還是兩三個學生，每天早晨七點五十分，老頭推著輪椅的身影都會分秒不差地出現在講桌後麵，接下來他就開始揮舞胳膊上的一對鐵鉤子，咆哮著向新學員講課。在學院中一提“叫獸”雷歐納德，那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上他的課如果有學員膽敢遲到、交頭接耳或者打盹，下一秒那對鐵鉤子很有可能就會出現學員的屁股上。
老頭不但堅持上課，而且每次監考以及試後閱卷他也是事必躬親。考試過後，所有的試卷上都有一個紅色的鐵鉤子印記——這表示考試及格了，至於不及格的試卷，那根本不存在，它們早就在閱卷過程中被撕成了碎片。十二年來，成千上萬的學員雙手捧著印有紅色鐵鉤子印記的證書參加了畢業典禮，不合格的學員，要麽退學、要麽重修，絕沒有第三條路。不管誰來說情，不管送多少禮，結局都是被他的鐵鉤子趕得抱頭鼠竄。老頭每學期開學第一堂課上說的開場白就是：“記住！我的名字叫雷歐納德！在這裏偷懶的人，要麽死在我的鐵鉤子下，要麽死在大海上！沒有第三條路！”
老頭的一生是個傳奇故事，可是菠蘿通過考試的經曆也很具有傳奇色彩，隻不過菠蘿沒有外傳，隻是和李俊一個人說過而已。
當時碰上這麽一個老頭，菠蘿可吃盡了苦頭，每次考完試都沒有他的卷子發下來，褲子三天兩頭換一條，睡覺更是一直用俯臥的姿勢，以至於同學們開玩笑說“別人上學費腦子，菠蘿上學費褲子”。菠蘿也不在意，現實中那份海員的工作收入頗豐，而且出海和靠岸卸貨都有大把的閑暇時間可以玩遊戲，所以菠蘿在玩家中算得上小康水平。老頭不讓他通過，他就交錢重修，再不讓他通過，他就再交錢重修。別人都是半個月畢業，而當“優秀學員”李俊被免費保送來進修的時候，菠蘿的畢業證已經被老頭的鉤子“槍斃”了六次，在水兵學院整整呆了三個月了。不過老頭執著，菠蘿更執著，每次考試不及格，菠蘿都會對老頭說：“我十七歲，你七十歲，看看咱倆誰熬得過誰！”
其實菠蘿這麽說也是很無奈，拿不到帶有紅鉤子印記的畢業證書，就拿不到船長執照；拿不到船長執照，不要說出海尋寶，連碼頭都出不去。曾經有人悄悄勸菠蘿用別人的名字注冊船長，用水手證登船，隻要出了海，巡海隊不可能知道誰是船的真正主人。可菠蘿堅決不同意：“我的船，一定要用我的名字來命名，用鮮豔的紅漆塗在船頭最醒目的位置；我的旗幟上，印的一定是我的肖像，肖像四周還要鑲嵌上耀眼的金邊；如果有錢，我還要去造船廠以我的身形為藍本定做船首像，馬啃菠蘿的大名，早晚有一天要在四海遠揚！”
這句話，菠蘿是當著老頭的麵大聲說的，老頭隻是不屑一顧地哼了一聲，沒有理睬他。為了實現自己的執念，菠蘿幾乎什麽辦法都試過了，他自己送過禮，找人送過禮，給老頭送禮，給碼頭上的軍官送禮……最後一次成功了，他駕船出海三天，碰上巡海隊，船被沒收了，還交了一大筆罰金。菠蘿並不是很有錢的人，反複地送禮和那條船花了他大半的積蓄，他也試過去背書，可是書好像是他的天敵，無論看多少遍就是記不住。萬般無奈之下，在第六次畢業考試的時候菠蘿鋌而走險在老頭的監考下作弊。
可雷歐納德是什麽人物？七十歲了，耳不聾、眼不花，似乎用鼻子一嗅都能發現學員有沒有搗鬼。老頭的輪椅從身邊過去，菠蘿剛拿出紙條還沒來得及抄，耳邊就傳來了一陣咆哮，緊接著就是屁股上熟悉的劇痛——第二天，菠蘿又換了一條新褲子，一瘸一拐地拿著重修費跑到報名處報名去了。
不過這次菠蘿沒有像以前一樣罵老頭，反而有點感激他，別的學員作弊被發現隻有一個下場——永遠不許參加船長進修，但一向鐵麵無私的老頭隻是撕碎了菠蘿的卷子，判他不及格，並沒有將他作弊的事情登記在冊。雖然對於其他玩家來說，永遠不許參加船長進修不算什麽，換一個角色重新再來就是了，可是對於菠蘿來來說，換角色後光水手考試就足以讓他頭大如鬥了，而且即便換了角色，書本對他的催眠作用還是一樣的強烈。
第七次考試，菠蘿坐在全班最優秀的學員李俊的後麵，腦子裏在做激烈的思想鬥爭——到底要不要抄李俊的卷子？菠蘿已經和李俊說好，把卷子靠外擺放，菠蘿的視力很棒，隻要一伸脖子就能看到李俊的試卷。可是，老頭的眼睛更棒，自己一伸脖子，多半是試卷還沒看清就要挨鐵鉤子。上次老頭放過了自己，誰知道這次會不會將自己除名呢？
但是，如果不看又怎麽樣？卷子上的題目一道也不會，結局隻有一個，第八次重修。
豁出去了！菠蘿伸長了脖子，剛看完第一題的答案，屁股上立刻挨了鉤子。出乎意料的是，這是平靜的一鉤，耳邊沒有老頭的咆哮。菠蘿回過頭，看到老頭那一雙精光閃爍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自己——沒有撕碎自己的試卷，沒有讓自己滾出去，隻是那麽盯著自己。
為什麽會這樣？菠蘿似乎明白了什麽，低下頭忍著劇痛將看到的第一題抄在了自己的卷子上。他第二次伸長脖子，屁股上又傳來了兩次劇痛——鉤子拔出來，又重新紮進肉中。
教室中鴉雀無聲，隻有菠蘿的血滴到地板上，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菠蘿險些痛暈過去，可是他心裏麵清楚，這次如果通不過，以後就再也通不過了。就這樣，菠蘿咬著牙挨兩鉤子抄一道題，十道題目抄完，菠蘿已經暈過去三次，每次都是暈過去再痛醒。當最後一個字寫完，菠蘿放下筆，堅持著站起來，雙手拿著寫得滿滿的試卷交給身邊的老頭，然後一頭栽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第二天在醫院醒來，菠蘿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老頭鷹隼般的眼睛。那張被海風刻蝕得溝壑縱橫的臉上依舊沒有一絲笑意。見菠蘿醒來，老頭一句話沒說，隻是掏出一個小本子扔在菠蘿身上，然後轉身而去。菠蘿用顫抖的手打開那個鑲著金邊的紅色小本子，眼睛一下朦朧起來。小本子上，一個鮮紅的鐵鉤子印記赫然映入眼簾。
當時菠蘿向李俊講到這裏的時候，滿臉都是笑容：“我那時候眼淚可真是淌得嘩嘩的，不過我沒有忘記衝著老頭的背影大喊了一聲‘謝謝’，嘿，這個死老頭，你猜他怎麽著？”
“他……沒有理你？”
“嘿，老頭搖著輪椅回過頭來，揮舞著鉤子對我大吼了一句：‘去死在海上吧！’”
要詳說這次計劃，牽聯甚廣，首先還要從去攀雲城打探的時遷、宋江和李俊那裏說起。
前幾天三人傳來消息——攀雲城的確打起來了。這個消息得來不易，因為攀雲城扼守神罰之橋，原本就屬於不許老百姓通行的軍事禁區，平日通往那裏的海路、陸路和傳送陣全都有士兵把守，現在開戰了，各大關口、橋梁比往日把守得更嚴，想要找個法子混進去頗為不易。為此，老匡特意吩咐裁縫侯健和文書蕭讓仿造了一套軍裝以及相關證件，原本是打算混過關卡探聽消息用的，沒想到在找到了更好的蒙混過關的方式後，軍裝和證件也有了更好的用途。
在沒有偽裝的情況下想要到達攀雲城的最理想辦法就是偷渡，乘船通過堪薩斯灣——堪薩斯河入海口的下遊、寂靜之洋延伸到堪薩斯城和攀雲城之間的海域。這個海灣寬度大約五百公裏，平日裏風平浪靜，大型船隻從堪薩斯城，一天就可以到達攀雲城。但是現在完全行不通了。因為堪薩斯灣本身就是人類聯盟最大的海軍基地，整個海灣已經被完全封鎖，所有民船未經許可禁止出海，晝夜都有數十艘軍艦在海灣中巡邏、為運輸物資的船隻護航，發現可疑船隻一概擊沉。不僅如此，兩岸的堪薩斯城和攀雲城城牆上都是床弩林立、崗哨密布，這些軍用城防床弩比上次黑幫使用的便攜式可拆裝床弩要大許多，不要說人，就是小一點的偷渡船被射中了說不定都要被掀翻。
在假軍裝製作好之前，時遷、宋江和李俊三人在堪薩斯城附近找到一個渡海的機會。時遷從盜賊行會內部得悉一個懸賞任務：一些被征用的民船正穿梭於兩城之間運輸物資，借機混上民船，探明船上運輸的物資和對岸攀雲城現在的局勢。這個任務的內部等級比較高，像時遷這種功績不卓著的低級盜賊連接受任務的資格都沒有，好在時遷運氣不錯，當值的任務發放官恰好是半年前主持時遷進階考試的那個高級盜賊。
所謂好運氣，倒不是說這位高級盜賊對時遷的印象有多好，實際情況恰恰相反，他對時遷的印象可謂糟糕透頂。別的盜賊進階考試要麽順利通過，要麽解除機關的時候失手喪命，考試時間從來沒有超過一天的。可是號稱“史上第一笨賊”的時遷有十五點體質，試煉場裏沒有一種機關能一下子置他於死地，這家夥每個機關都能發現，偏偏每個機關又都解除失敗，就那麽解除機關、失敗、喝藥，再解除機關，再失敗，再喝藥……整個兒一死不了的小強。
時遷創紀錄的進階考試消耗了二十萬元的藥品，整整進行了三個月才通過，可把這位監考官折騰慘了，三個月什麽都沒幹，光盯著這個笨賊考試去了。更讓這位高級盜賊感到恐懼的是，時遷的堅韌簡直不像人類。盜賊試煉場裏的機關都是很凶險的，別的盜賊中了機關，都是魂飛魄散慘叫連連，可這家夥，甭管是被陷阱裏的竹簽紮成篩子，還是被巨斧剁去了手腳，一律是滿臉毫不在乎的樣子，重傷就休息幾天，輕傷就包紮一下喝瓶藥接著試煉，仿佛那血淋淋的身體不是他自己的一樣。
發布任務的時候看到時遷又開始用那種無比執著的眼神看著自己，那位高級盜賊嚇得腿肚子都轉筋了，這個笨賊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主兒，要是不把任務給他，誰知道這家夥會不會再磨自己三個月？二話不說，高級盜賊把任務單往時遷手裏一塞，立刻施展最高級的潛行技能“銜枚疾走”狼狽逃竄，連時遷準備塞給他的十枚金幣都沒拿穩，叮叮當當撒了一路。
時遷樂嗬嗬地撿起灑落在地的五枚金幣，雖說有點不光彩，但任務總算拿到手了，還為老匡節省了五千塊錢“勞務費”（老匡把賄賂的花銷稱為“勞務費”或“會務費”）。展開任務單，裏麵是關於這次任務的詳細情報。當在穿越海峽的船隻列表中看到“馬啃菠蘿號”五個字赫然在列的時候，李俊又樂了。這條船的船長和他有袍澤之誼——是當時在水兵學院深造時的同期學員，而且兩人之間還不是泛泛之交。
玩家“馬啃菠蘿”，現實中一艘集裝箱貨輪上的海員，生性詼諧，愛好獵奇，自稱自己的血管內流動的是探險家的血液，對於寶藏有著獵狗般的嗅覺。但現實世界中已經沒有什麽未探明的海域和寶藏了，即便有，菠蘿所在的那條集裝箱貨輪也不會偏離貨運航線去搞什麽探寶。在得知《回到牧場》中的大海比現實世界中還要廣袤，有無數寶藏等待玩家發掘之後，菠蘿以極高的熱情投入了遊戲之中，立誌要在遊戲裏實現自己未竟的夢想。
“馬啃菠蘿的大名，早晚有一天要在四海遠揚！”這句口頭禪一直掛在菠蘿的嘴邊。因為這家夥是個樂天的性格，和誰都聊得起來，水兵學院船長進修班所有玩家和npc同學都很喜歡他，親切地叫他“菠蘿”。菠蘿雖是現實中的海員，但現代化鋼鐵*的操控和遊戲中的木質帆船操控根本就是兩碼事，而且書本對他來說就是最好的安眠藥，一拿起書立刻就要哈欠連天，遊戲中的水手進階考試考了三次最後才好不容易通過，到進修班進修船長時，更是連考了六次還沒拿到船長資格證書。
拿菠蘿的話說，“隻有在海上才能學到航海，在書上怎麽能學到？”這家夥宣稱自己隻要乘船出海，就會有一種說不出的直覺指引他，船上的東西一看就懂、一學就會，海上的風險他能敏銳地覺察、沉在水底的寶藏他也能直覺地感受到。雖然不知道他所說的海上直覺是真是假，但至少這直覺對考試答卷無效，若沒有李俊，也許現在菠蘿還呆在水兵學院呢，原因很簡單，因為菠蘿碰上了一個脾氣強得可怕的怪老頭。
船長進修由堪薩斯水兵學院的副院長雷歐納德少將親自主持，這個鐵麵無私的老頭外號“萬年少將”，他的一生就是一部海上的傳奇史。
雷歐納德終生未婚，半輩子都是在海上度過的，海戰是一等一的好手，死在他手下的海盜不計其數。當年隻要是他的赤紅色旗艦所到之處，所有海盜都聞風而逃，絕對戰功顯赫。但是由於生性耿直，不懂為官之道，雷歐納德始終得不到上級的青睞，軍銜始終停留在少將，多年來未有寸進。
十二年前在一次追擊海盜的任務中遭遇風暴，雷歐納德所在艦隊的七條船全部傾覆了，隻剩他所在的旗艦幸存下來，但也被風暴摧殘得破爛不堪，水手傷亡殆盡。偏偏在回程的時候，雷歐納德又遭遇了海盜，最終寡不敵眾，被海盜俘虜。海盜早就恨透了這個擋在自己財路上的千年少將（當時還不是萬年），可是他們並沒有殺掉雷歐納德，而是砍掉了他的雙手雙腿，讓他一輩子再也不能把舵，再也不能牽扯帆繩、揮舞號旗。海盜們知道，比起死來，活著卻不能出海才是對雷歐納德最大的折磨。
折磨完雷歐納德，海盜用小船將他送回了陸地。後來少將被沿海居民救起後，海軍決定授予他銀十字勳章——海軍的最高榮譽勳章，擁有者退伍後可以終生享受一等津貼，過衣食無憂的日子。但是雷歐納德拒不接受，他的唯一要求就是繼續留在海軍服役。海軍司令部對這個要求感到很為難，因為以前還沒有殘疾軍人服役的先例，但是三天後，司令部門口自發的千名海軍軍官靜坐讓司令部破了例，就這樣，雷歐納德當上了水兵學院的副院長。
來到水兵學院後，老頭的倔脾氣一點兒沒變，來的時候軍銜是海軍少將、職務是副院長，十二年間院長已經換了四任，當年和自己同級的副院長現在都當上了院長、海區司令，軍銜也都是中將、上將，可雷歐納德軍銜還是少將、職務還是副院長。唯一變化的是他那“千年少將”的外號變成了“萬年少將”。但是老頭對此毫不在乎，繼續在學院一絲不苟地當他的副院長。
別人當上副院長早就不講課、不監考了，成天喝喝酒、送送禮、訓訓話，熬夠了年頭就繼續往上爬，可雷歐納德不這樣。無論刮風下雨還是三伏寒冬，無論課堂上坐著兩三百名學生還是兩三個學生，每天早晨七點五十分，老頭推著輪椅的身影都會分秒不差地出現在講桌後麵，接下來他就開始揮舞胳膊上的一對鐵鉤子，咆哮著向新學員講課。在學院中一提“叫獸”雷歐納德，那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上他的課如果有學員膽敢遲到、交頭接耳或者打盹，下一秒那對鐵鉤子很有可能就會出現學員的屁股上。
老頭不但堅持上課，而且每次監考以及試後閱卷他也是事必躬親。考試過後，所有的試卷上都有一個紅色的鐵鉤子印記——這表示考試及格了，至於不及格的試卷，那根本不存在，它們早就在閱卷過程中被撕成了碎片。十二年來，成千上萬的學員雙手捧著印有紅色鐵鉤子印記的證書參加了畢業典禮，不合格的學員，要麽退學、要麽重修，絕沒有第三條路。不管誰來說情，不管送多少禮，結局都是被他的鐵鉤子趕得抱頭鼠竄。老頭每學期開學第一堂課上說的開場白就是：“記住！我的名字叫雷歐納德！在這裏偷懶的人，要麽死在我的鐵鉤子下，要麽死在大海上！沒有第三條路！”
老頭的一生是個傳奇故事，可是菠蘿通過考試的經曆也很具有傳奇色彩，隻不過菠蘿沒有外傳，隻是和李俊一個人說過而已。
當時碰上這麽一個老頭，菠蘿可吃盡了苦頭，每次考完試都沒有他的卷子發下來，褲子三天兩頭換一條，睡覺更是一直用俯臥的姿勢，以至於同學們開玩笑說“別人上學費腦子，菠蘿上學費褲子”。菠蘿也不在意，現實中那份海員的工作收入頗豐，而且出海和靠岸卸貨都有大把的閑暇時間可以玩遊戲，所以菠蘿在玩家中算得上小康水平。老頭不讓他通過，他就交錢重修，再不讓他通過，他就再交錢重修。別人都是半個月畢業，而當“優秀學員”李俊被免費保送來進修的時候，菠蘿的畢業證已經被老頭的鉤子“槍斃”了六次，在水兵學院整整呆了三個月了。不過老頭執著，菠蘿更執著，每次考試不及格，菠蘿都會對老頭說：“我十七歲，你七十歲，看看咱倆誰熬得過誰！”
其實菠蘿這麽說也是很無奈，拿不到帶有紅鉤子印記的畢業證書，就拿不到船長執照；拿不到船長執照，不要說出海尋寶，連碼頭都出不去。曾經有人悄悄勸菠蘿用別人的名字注冊船長，用水手證登船，隻要出了海，巡海隊不可能知道誰是船的真正主人。可菠蘿堅決不同意：“我的船，一定要用我的名字來命名，用鮮豔的紅漆塗在船頭最醒目的位置；我的旗幟上，印的一定是我的肖像，肖像四周還要鑲嵌上耀眼的金邊；如果有錢，我還要去造船廠以我的身形為藍本定做船首像，馬啃菠蘿的大名，早晚有一天要在四海遠揚！”
這句話，菠蘿是當著老頭的麵大聲說的，老頭隻是不屑一顧地哼了一聲，沒有理睬他。為了實現自己的執念，菠蘿幾乎什麽辦法都試過了，他自己送過禮，找人送過禮，給老頭送禮，給碼頭上的軍官送禮……最後一次成功了，他駕船出海三天，碰上巡海隊，船被沒收了，還交了一大筆罰金。菠蘿並不是很有錢的人，反複地送禮和那條船花了他大半的積蓄，他也試過去背書，可是書好像是他的天敵，無論看多少遍就是記不住。萬般無奈之下，在第六次畢業考試的時候菠蘿鋌而走險在老頭的監考下作弊。
可雷歐納德是什麽人物？七十歲了，耳不聾、眼不花，似乎用鼻子一嗅都能發現學員有沒有搗鬼。老頭的輪椅從身邊過去，菠蘿剛拿出紙條還沒來得及抄，耳邊就傳來了一陣咆哮，緊接著就是屁股上熟悉的劇痛——第二天，菠蘿又換了一條新褲子，一瘸一拐地拿著重修費跑到報名處報名去了。
不過這次菠蘿沒有像以前一樣罵老頭，反而有點感激他，別的學員作弊被發現隻有一個下場——永遠不許參加船長進修，但一向鐵麵無私的老頭隻是撕碎了菠蘿的卷子，判他不及格，並沒有將他作弊的事情登記在冊。雖然對於其他玩家來說，永遠不許參加船長進修不算什麽，換一個角色重新再來就是了，可是對於菠蘿來來說，換角色後光水手考試就足以讓他頭大如鬥了，而且即便換了角色，書本對他的催眠作用還是一樣的強烈。
第七次考試，菠蘿坐在全班最優秀的學員李俊的後麵，腦子裏在做激烈的思想鬥爭——到底要不要抄李俊的卷子？菠蘿已經和李俊說好，把卷子靠外擺放，菠蘿的視力很棒，隻要一伸脖子就能看到李俊的試卷。可是，老頭的眼睛更棒，自己一伸脖子，多半是試卷還沒看清就要挨鐵鉤子。上次老頭放過了自己，誰知道這次會不會將自己除名呢？
但是，如果不看又怎麽樣？卷子上的題目一道也不會，結局隻有一個，第八次重修。
豁出去了！菠蘿伸長了脖子，剛看完第一題的答案，屁股上立刻挨了鉤子。出乎意料的是，這是平靜的一鉤，耳邊沒有老頭的咆哮。菠蘿回過頭，看到老頭那一雙精光閃爍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自己——沒有撕碎自己的試卷，沒有讓自己滾出去，隻是那麽盯著自己。
為什麽會這樣？菠蘿似乎明白了什麽，低下頭忍著劇痛將看到的第一題抄在了自己的卷子上。他第二次伸長脖子，屁股上又傳來了兩次劇痛——鉤子拔出來，又重新紮進肉中。
教室中鴉雀無聲，隻有菠蘿的血滴到地板上，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菠蘿險些痛暈過去，可是他心裏麵清楚，這次如果通不過，以後就再也通不過了。就這樣，菠蘿咬著牙挨兩鉤子抄一道題，十道題目抄完，菠蘿已經暈過去三次，每次都是暈過去再痛醒。當最後一個字寫完，菠蘿放下筆，堅持著站起來，雙手拿著寫得滿滿的試卷交給身邊的老頭，然後一頭栽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第二天在醫院醒來，菠蘿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老頭鷹隼般的眼睛。那張被海風刻蝕得溝壑縱橫的臉上依舊沒有一絲笑意。見菠蘿醒來，老頭一句話沒說，隻是掏出一個小本子扔在菠蘿身上，然後轉身而去。菠蘿用顫抖的手打開那個鑲著金邊的紅色小本子，眼睛一下朦朧起來。小本子上，一個鮮紅的鐵鉤子印記赫然映入眼簾。
當時菠蘿向李俊講到這裏的時候，滿臉都是笑容：“我那時候眼淚可真是淌得嘩嘩的，不過我沒有忘記衝著老頭的背影大喊了一聲‘謝謝’，嘿，這個死老頭，你猜他怎麽著？”
“他……沒有理你？”
“嘿，老頭搖著輪椅回過頭來，揮舞著鉤子對我大吼了一句：‘去死在海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