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按照你的邏輯,對我而言最理想的結果,豈不應該是到頭來你們連一個嫌疑人都確定不了,最後就這麽不了了之嗎?”喬納森一邊晃動著酒杯,令酒和冰塊發出“咣當咣當”的響聲,從那被兩人此時所在的建築物所圍成的略顯病態的三角形庭院流瀉而入的陽光,照亮了他的半邊臉,卻使另外半邊臉沉入了更深的陰影裏。


    “你最好還是不要對這類僥幸的想法抱任何希望。”周泓說道,“我可以這樣跟你說,案件發展到眼下這個地步,其影響的惡劣程度已經到了非解決不可的程度。問題不過是通過怎樣的方式解決而已。事實是,如果事件能夠經由警方和正常的司法程序得到妥善解決,無論是對於參與犯罪的學員,還是這所學院本身,都已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你應該明白我在說什麽。”


    “聽見警官先生的話了嗎,潔?”男人忽然把頭轉向辦公室的入口道,“站在學員的立場,你怎麽看?”


    不知什麽時候,先前那個將周泓引入的女侍者已經如鬼魅般地出現在了門口,正端著咖啡朝周泓走過來。


    “既然警官先生都這麽說了,我倒很想瞧瞧事情發展到最壞的情況是什麽樣?一定很有意思吧?”聽了男人的問話,女孩輕柔地回複道,“就算也許有很可怕的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可如果是和彼此喜愛著的人們一起的承受話,或許還能變成一種享受也說定呢。我相信大家,還有克莉斯小姐也會和我有類似的想法。”


    姑娘語畢之時,已經來到了周泓的跟前,把咖啡遞到了他的麵前。周泓的動作卻一時凝固了,倒不是因為她所說的那些在他看來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話,而是因為他注意到了一道自姑娘的額頭沿著高挺鼻梁一側縱貫而下,穿過整個臉部,然後沿著頸部沒入蕾絲花飾衣領的紅線。那道紅線很細,很淺,淺到了若有若無的地步。周泓心裏很清楚,出現這樣的紅線隻有兩種可能:一是破損的表皮幾近完全愈合前,印跡尚未完全隱去;二是在表皮經受深度破損愈合(通常經過長時間的治療以及整形修複)後,所留下的淺淡卻無法磨滅的印痕。而且他很確定自己不會聽錯,剛才男人是用潔來稱呼她的。這就使周泓無論如何不分外在意眼前的這名女子。事實上,他此刻很想立即抓住女孩的衣領,逼問她是不是認識一個叫王笑強的警察,但還是忍住了----那樣隻能起到打草驚蛇的反作用----況且從年齡上似乎也對不上號,但是這年頭一個自帶s級妖孽屬性的三十五歲的女人看起來像二十來歲並不是不可能的事。


    女生退出辦公室後,屋內陷入了短暫的沉沒,周泓品了一口帶著濃度苦味的咖啡,說實話他並不喜歡,卻可以提神,於是一連喝了好幾口,直到喬納森?梅主的聲音從房間的一頭傳過來:“或許在這件案子上我能提供的幫助十分有限,但以我這些年來在涅法德姆擔任委托人的經驗,我幾乎可以確定潔所說的話代表了本校學員的普遍心態,而我的職責無不是圍繞百分之百地尊重學員們的自由意誌這一大前提而履行的。”


    “我很好奇,他們究竟付了多少工資,才讓閣下付出如此這般至死不渝的忠貞的?”周泓問道,同時又在心裏追問了一個絕對不可能從麵前這個男人口中得到答案的問題----那些投資人到底是何方神聖?真的已經蠢到為一個類似白日夢的理想而亡無底洞裏砸錢的地步,還是另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就像坊間瘋傳的那樣,整個涅法德姆學院就是某個境外特大犯罪集團的洗錢工具……甚至還有人通過國際各大揭秘網站上東拚西湊的信息而煞有介事地斷言,涅法德姆真正的幕後大老板,其實是一群以瑪莉蓮曼森為首的具有無政府主義傾向的腦殘藝術家……


    “我忠於我的職業操守,僅此而已。”代理人回答得十分幹脆。


    “職業操守比家人還重要嗎?”周泓道,“自己的親生女兒在不日之後死於非命,這樣的後果你真的可以承受嗎?”


    “如果真的發生了那樣的事,我當然會悲痛欲絕。”金發碧眼的中年男人說著一口灌下了杯中剩餘的酒,“不過,感覺良好這件事對我而言,為什麽是必須的呢?”


    男人說的然是標準得有些做作的普通話,可這話聽在周泓的耳朵裏卻好似是從火星上傳來的,卻又讓他一時找不到應對的話。周泓隻是下意識地帶著愕然的神情,朝男人所站的方向望去,像是要確定他是不是已經喝醉了。這時,男人正被朝著他站著,但還是能從吧台後麵立的鏡子裏看到他那張略顯粗燥卻超然世外的臉,那麵鏡子大而深邃,把大半個屋子都吸入其中,並貪婪地吞噬著吧台上那幾十瓶酒的光亮,後者化作五顏六色的光流沒入鏡子裏,而於此同時,男人從煙盒裏取出一根粗短的深色雪茄就著光源點了起來,橙黃明亮的火光照到那鏡中,仿佛溶解了鏡中的玻璃影子,使其化作液態融入了那絢爛的光流,在鏡麵的中央翻滾著形成了不止一個洶湧的漩渦。


    那是怎麽回事?周泓不由用力揉了揉眼睛,在短時的散光現象隨著形變視網膜複原而逐漸消失的同時,鏡中光流的速度也慢了下來,重又凝固成了界限分明實物影像,不過等一等,鏡子裏好像比剛才少了什麽。


    周泓花了自己無法原諒的時長,才意識到了少掉的正是那個男人的影像,這不是洞察力的鍋,而是因為事情實在有違常理,以至於必須花去更多的時間對事實進行確認。首先,那個男人應該不是吸血鬼。因為喬納森的影像從影子裏消失後,他本人也從剛才所站的位置消失了,整個辦公室裏哪兒都找不到他。可是,如果一個將近一米九的大活人在剛才那一恍惚間走出了房間,周泓又怎麽可能沒看到?一時間,他甚至懷疑自己正在做夢,但很快就確定自己的確是醒著的。


    當他猛地推開雙開門,從辦公室裏快步走出的時候,那名被喬納森?梅稱為潔的女侍者坐在離門不遠的一張辦公桌後麵,腰杆挺得筆直的那樣坐著,並沒有正在看電腦,也沒有在看手機,而僅僅是那樣做著,目光落在他身上,好像從一個世紀以前就在等待這一刻似的。


    望著眼前這名疑似是希臘雕像和日本浮世繪所生的混血兒的高挑女子,周泓的腦海中同時浮現出兩個問題。一:他去哪兒了?二:你這娘麽到底是什麽人?思恃了三點五七秒,終於決定從第一個問題開始問起。


    而他得到的答案是,喬納森?梅幾個小時前就去了高爾夫球場。代理人吩咐這位輪值女侍者說,周警官似乎對他的辦公室情有獨鍾,於是便讓他愛留多久就留多久。


    其實,在周泓從那間邪門的辦公室裏衝出來以前,就已經發現了當日的第n+1個槽點,房間裏的光線怎麽會突然變的那樣暗。他原以為是即將要下暴雨,但是現在看來……他抬腕看表,時鍾指針竟然已經過了七點,他來的時候是當日下午兩點左右,和喬納森?梅在辦公室裏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一呆就是五個小時。


    周泓站定琢磨了片刻,突然伸出了一隻右手,揪住了少女“潔”那纖細的手腕,厲聲文道:“快說,你是不是在咖啡裏加了什麽東西?!還有,你的全名叫什麽?在來這兒以前是幹什麽的?”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啊!”女子話音未落,就發出一陣呻吟,那張最出色的整形醫生也整不出來的臉蛋上顯出十分痛苦的表情。


    以常年不屑刻苦鍛煉著體魄的周泓的握力,像眼前這種大小姐體質的女生,就算把兩個手腕困在一起,他也能捏成粉碎性骨折。而在經曆了剛才那番光怪陸離後,他在姑娘手腕上所施的力道,也受到了驚懼和惱怒的雙重加持,竟大大超處了預算值。而更加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發現自己嚴重誤讀了姑娘的表情。那分明就是飽受折磨的垂死之人在窒息前一秒所釋放的超脫式的歡愉,他曾在一個犧牲在自己懷裏的戰友臨終時看到過這樣的表情,其與極致痛苦之間的微妙區別,隻有親眼見過,並且如他這般留下刻骨銘心之印象的人,才能分辨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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