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第一口地瓜幹,挺甜,挺韌;


    咬第二口地瓜幹,挺硬,挺噎;


    咬第三口、第四口......


    唐予生無可戀的把兩個地瓜幹扔在了腳下的恭桶上,捂著咬得生疼的腮幫子懊惱道:“怎麽會有人吃這種鬼東西,難怪你的牙齒被硌掉了!”23sk.


    招娣這個氣啊,唐予不幫她咬地瓜幹可以忍,糟蹋糧食卻忍無可忍,這可是她連著三個月從牙口縫兒裏硬摳出來的口糧,唐予怎麽能說扔就扔!


    若是掉在普通地麵上,招娣一定會撿起來重新吃。


    可現在,二人所處的地方,是裝恭桶的地方,根本沒法吃了。


    招娣氣得眼圈都泛紅了,低聲怒罵道:“唐予!你個坐井觀天的死癩蛤蟆!你天生生在富貴家,哪知道人間苦!像你這種人,還讀什麽聖賢書?就算僥幸考中了舉人,也是個高高在上、魚肉鄉裏的大昏官!”


    招娣劈頭蓋臉一頓罵,毫不留情,把唐予罵得愣頭愣眼的,隨即眼圈也泛了紅,覺得招娣罵得對,可是自己又心酸得不行。


    他三四歲的時候,侍衛抱著他逛上元節花燈,險些被人牙子抱走,從那以後,母親處處小心,事事提防,恨不得把他一輩子圈在府裏養著才好呢。


    所以小時候唐予,覺得最開心的事兒就是父親調任,從京城調任江北知府,路上一走就是一個月。


    到了九歲的時候,唐予中了童生,作為條件,母親讓他可以出府了;去年中了秀才,作為條件,母校又讓他可以在城裏逛了。


    沒有人明白,他比任何人都迫切的想知道,書裏說的外麵的世界,與真實的外麵的世界,是不是一樣的。


    唐予有些哽咽道:“正、正因為我是坐井觀天的癩蛤蟆,所以更想像老鷹一樣飛起來,看看外麵的世界,和我聽到的世界,有什麽不一樣......”


    唐予的聲音很小很弱,如同受傷嗚咽的小狗兒,說不出的可憐。


    招娣罵完就開始後悔了,相較於其他官二代,唐予已經很善良了,他隻是被母親保護得太好了,思想也太單純,根本不知道生活的艱辛與社會的險惡。


    如果不是這樣的他,怎麽會相信自己並幫助自己呢?


    招娣歎了口氣,讓聲音盡量變得柔和些:“唐予,佛說,眾生有五障,即五毒:貪、嗔、癡、慢、惡,人心,最難揣測,以後,你千萬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


    唐予懵懂反問道:“包括你嗎?”


    招娣:“......”


    招娣怔在當場,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回答,看著唐予渴盼的小眼神,終於點了點頭。


    馬車漸行漸慢起來,應該是快到目的地了,招娣趕緊把布口袋重新纏回腰間,把掉落在地上的兩個髒地瓜幹也撿了起來,放在衣裙的腰帶裏,防止賊人發現端倪。


    桶蓋、隔板都打開了,陽光透過樹影的陰翳,折射下斑駁的影子。


    招娣和唐予從桶裏站了起來。


    唐予個子高,先爬了出去,伸手拉招娣。


    這一次,招娣沒認開,乖巧把手遞給了唐予,借力爬出了木桶,跳在地麵上。


    車前,除了車夫和小廝,又多了兩個男人,一個年輕書生打扮,一個中年獵戶打扮。


    唐予抿著唇,對年輕書生道:“韓公子,說說吧,你究竟是誰?費這麽大周章把我弄出來,是為財還是為什麽?”


    “韓公子”扯了扯嘴角,諷刺道:“你不用抱屈,我確實姓韓,與江北韓家是未出五服的親戚,勉強和你算表兄弟。若要怪,你就怪江北韓家吧,若是他們肯出錢幫我還賭債,我也不會把主意打到你身上。有大主雇,願意花大價錢讓你永遠消失。”


    江北韓家,與唐夫人的京城韓家一脈同宗同族,有京城韓家和唐知府照應著,成為江北最大勢力的商賈之一。


    他家的孫子韓林,也是唐予鮮少的親戚兼朋友。


    唐予不想聽姓韓的囉嗦,看了眼身側的小招娣,臉色肅然道:“雇主買的是我,和她無關,把她放了。”


    招娣詫異的看了一眼唐予,自己剛才在車上還罵得他狗血淋頭,他倒好,又聖父心泛濫,要救自己於危難了。


    韓公子輕叱一聲道:“你自己都成了砧板上的肉了,還異想天開談條件呢?把她放了,讓她回去通風報信抓我們嗎?”


    唐予抬手,從招娣頭上拔下兩根簪子,一根抵在自己咽喉上,一根抵在了招娣的咽喉上,冷然道:“不放了她,你們隻能帶走我們兩個的屍體。”


    招娣不由得撫額,人家雇主本來就出了大銀子,讓他永遠在這個世上消失,自己這個添頭,因為是個女的,很可能被賣到人牙子手裏。


    本來還有條命在,被唐予這麽一搞,好家夥,兩人都要挺屍了。


    韓公子樂道:“雇主本來就想要你的命啊,你自己動手,倒是讓我省事了。”


    唐予:“......”


    唐予隻好放下簪子不再以死威脅。


    想要把簪子重新插回到招娣的發髻裏,突然眼前一亮,又把簪子拿了回去,把自己頭上的束冠、簪子解下來,把懷裏的玉牌拿出來,雙手捧著遞向韓公子道:“我用這些財物,買下她的命,讓她走,好不好?”


    韓公子如看傻子似的看著唐予道:“你死了以後,這些東西也是我的。”


    唐予頓時又耷拉腦袋了,沉吟片刻又道:“雇主隻是說讓我永遠的消失,所謂永遠的消失,即不可知、不可見、不可聽也。如果,你把我賣到江南去,永遠回不到江北,你的雇主見不到我的人影、聽不到我的聲音,更不知道我的消息,你的目的就達到了,還能再賺一筆賣身銀子。”


    韓公子“噗嗤”一聲樂了,這天下還有人主動求賣的。


    不過,自己本來就有這個意思,誰怕錢多咬手啊。


    韓公子調侃笑道:“放,是不可能了。看在你這麽重情重義的份上,我成全你們這對主仆,把你們賣給同一個人牙子,以後能不能分開,就看你們自己的造化了。”


    韓公子攤開手掌,唐予隻好把所有值錢的玉牌和簪子等物,一骨腦的放在了韓公子手裏。


    韓公子指著兩個人戴在腰間的荷包,唐予把招娣拉到身後,手又死死護住平安符,斬釘截鐵道:“別的值錢的東西都給你了,隻這個平安符不行,是我娘給我請回來的。”


    原來是平安符?不值錢的東西。


    韓公子笑道:“唐少爺,你這平安符,一點兒也保不了平安啊?你娘拜的是假佛祖吧?哈哈......”


    唐予憤恨的看著韓公子,韓公子笑得更加一臉得色。


    中年漢子拿出一根繩子,把唐予和招娣如綁螞蚱似的拴在一起,棄了馬車,幾人徒步往山上走。


    大約又走了半炷香時間,走到了半山腰的一處寂靜的庵堂前,叩了叩門,叩門響三長兩短,很有規律。


    庵堂門開了,一個長得漂亮的小尼姑開了門。


    中年漢子問道:“慧安師太在的沒?我給師太送還願香火錢來了?”


    小尼姑瞅了一眼身後的唐予和招娣,挑了挑眉道:“還的是什麽願?”


    中年漢子答道:“老來得子的願,龍鳳胎,大的是小,小的是丫兒。”


    小尼姑微微頷首,做了個請的手勢,一行六人往庵堂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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