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縣柳河村。


    時值農曆四月末,正是草長鷹飛、萬物複蘇的好季節。


    村路上,一個小小的身影漸行漸近。


    到了村口,招娣的目光,本能的去尋找傳說中那株被砍斷的大榆樹。


    果然找到了。


    就在村口,隻餘下二尺高、二尺半直徑粗的榆木樁子。


    此時,榆林樁子上麵,站著一個人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


    是站,不是坐,或者蹲,而是怪異的站著。


    婦人的頭發像雞窩一樣,衣裳袖口泛著黑鏽色,縫縫補補的,倒是和此時招娣的打扮有九分相像----扔到叫花子堆兒裏毫無違和感。


    婦人的雙臂張開,乍一看,如同榆樹的老枯樹枝,怪異的伸展著,嘴巴張張合合嘀咕著什麽。


    招娣走近了些,婦人咧嘴衝著招娣呲牙一樂,嘴裏繼續碎碎念。


    這一次,招娣終於聽清了,婦人嘴裏嘀咕的是首民間童謠:一歲嬌、二歲嬌、三歲撿柴爹娘燒,四歲學織績,五歲學耕布,六歲學繡花......到了及笄年,嫁與秀才郎。天籟小說網


    這一看就是個精神不大正常的。


    招娣心想也問不出什麽來,便邁步往村中走,與三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娃走了個對頭碰。


    很快,身後傳來了孩子們的叱笑聲。


    招娣狐疑回頭,隻見三個男娃,離婦人十幾步遠,拿土坷垃投擲樹樁上站著的婦人。


    邊打還邊比較著誰打得更準些。


    饒是被打中了很多次,婦人死活不肯離開樹樁,嘴裏急切的念叨著:“我是樹,我是樹!”


    見遲遲打不走婦人,三個男娃覺得索然無味,其中一個相對高壯些的男娃起了高調,“大鵬,林子,咱仨比準頭比不出來輸贏,咱今天加點兒難度,誰能先讓她離開樹樁,誰就算贏,輸的就得去掏蜂蜜,中不?”


    兩個男娃立即拍著巴掌樂:“長國,還是你有辦法,就這麽辦了!”


    三個男娃的攻擊更猛了。


    招娣邁步想走過去,但又想著自己孤身在外,不能多管閑事。


    在轉身離開的刹那,突然聽見婦人的一聲慘叫,招娣的腳又邁不動了。


    轉回身來,隻見婦人蹲下身子,捂著額頭,顯然打得不輕。


    地下零散著好幾顆石子,不用問,這幾個男娃,為了分出勝負,改土坷垃為石子了。


    名叫長國的男娃興奮的叫道:“快看快看,她被我打蹲下了,我贏了,我贏了!”


    林子不服輸道:“她還沒下樹樁呢,還不算贏,我再來一下,她肯定下來了。”


    林子撿了一顆半個巴掌大的石頭,這要打過去,非見血了不可。


    長國忙伸手攔住了,招娣以為他良心發現了,哪知道,長國卻瞪了林子一眼,“誰說我輸了,我肯定能讓她下來。”


    長國對著婦人張牙舞爪的挑釁:“你女兒死了,回不來了,沒有引魂雞,沒有棺材木,扔在了亂葬崗,做了孤魂野鬼,再也回不來了!你永遠見不到她了!”


    婦人一聽,目露凶光,從樹樁上跳了下來,直撲長國,邊撲邊罵道:“小兔崽子,你胡說,我女兒才沒死,我要撕爛你的嘴!”


    見婦人撲過來了,三個男娃不僅不怕,反倒像被打了雞血似的興奮,紛紛撿起石頭扔婦人。


    婦人撲過來的架勢看著嚇人,但因為腦子不清楚,毫無章法可言,連中了好幾顆石子,額頭也青了,胳膊也腫了,眉骨也被打破了,淌了一溜血。


    招娣本想一忍再忍,到了現在終於忍不住了,這些孩子,怎麽可以這麽惡毒?


    泥彈丸裝上彈弓,直取三人的後腦勺兒,就算用了五分力氣,仍舊打得三個孩子呲牙咧嘴的疼。


    三個男娃放棄了婦人,轉向突然去而複返的招娣。


    看麵相穿著,一個蓬頭垢麵的小叫花,梳的是男娃梳的的尋常半髻,手裏拿著彈弓,正遙遙指向三人。


    長國氣得破口大罵道:“你個小叫化,要你多管閑事?”


    招娣沒吭聲,隻是清冷的看著三人。


    三人覺得實在太丟臉,幹脆分三個方向撲向招娣,這是要近身打架了。


    招娣不慌不忙的從腰上解下一根半人高的棍子。


    這根棍子可是招娣逃亡路上千挑萬選出來的,剛好盈盈一握,上麵有多個突起,幫她探過路、打過狗,揍過搶吃食的乞丐,打人既疼又不致命,用著還趁手,是她成功逃到柳河村的“大功臣”。


    招娣擺好了架勢,並沒有急著動,而是等為首的長國近身了,照著他的腦袋就狠砸了下來。


    長國哪見過這種架勢啊,嚇得登時就一縮脖子,滾到了一邊,大鵬和林子也忘了動作,嚇傻了眼,臉色泛著慘白。


    平時孩子們打架,頂大天的打打石子,或者是扭打在一塊兒,你打我一拳,我還你一腳,像招娣這樣拿大粗棍子直接砸腦袋的還是第一次見,這哪裏是打架,這是要人命啊。


    隻一棒,就嚇得三個男娃都跑了,長國更是抹了眼淚薅子跑的。


    招娣的武功並不好,前世隻在少年宮跟教練練幾天三腳貓的把式,年紀又小,隻能這樣先發製人,完全是嚇唬三個小孩兒的假把式,若是真打死人,她是不敢的。


    打完了人,招娣立即走到婦人麵前,“嬸子,你快回家吧,免得一會兒他們搬了救兵來算賬,我也得走了。”


    招娣撒腿就往村中走,被婦人一把給抓住了手腕。


    別看婦人長得精瘦,手卻像老鴰爪子一樣有力,一對突出的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招娣,泛著盈盈淚光,哽咽道:“我女兒死了?死了?真的死了嗎?”


    招娣不知道如何回答婦人的話,生怕一個回答錯了,害得婦人像剛才一樣發瘋。


    婦人失魂落魄的先鬆了手,目露堅定道:“就算到了閻王爺那兒,我也要把她救回來!”


    婦人邊哭邊手舞足蹈起來,枯樹枝般的爪子在空中前抓、後抓、左抓、右抓,形同練功走火入魔。


    這,這,難道,又犯病了?剛才是在裝榆樹站著不動,現在是在裝海藻啊海藻,隨風飄搖?


    星星的世界,自己這個卑微的人類搞不懂。


    招娣躡手躡腳的想要離開。


    眼看著隻要一撒腿就可以跑遠了,突然聽見婦人嘴裏魔魔怔怔念叨:“東方米糧、西方米糧、南方米糧,北方米糧,四大五方米糧,巧顏來歸啊!請九天玄女、接魄童郎,畀返巧顏來歸喲!巧顏來歸喲......”


    招娣的腳,如被釘子釘在了地上,再也走不動了。


    婦人念的是道士作法常用的招魂令,裏麵提到了一個名字:巧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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