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擠進門的青年拍了拍袖子,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髒鞋子,然後抬頭挺胸的朝櫃台走了過去。


    青年本來想要問掌櫃要一間房,可是看他這個樣子,也省了口水,直接丟了一袋銀子在掌櫃麵前。


    掌櫃看見這個長得像個狐狸一樣的男人,衣著異常華麗,他的眼睛突然有了一些光彩,然後又哆哆嗦嗦的撿起袋子。


    裏麵最少有五十兩的銀子。


    掌櫃的眼睛突然一亮,那一點點的光彩變大了不少,看著銀子,又看看青年,忙笑著道:“公子昨日定了客房的那位公子?”


    青年用手中的手帕順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笑著點頭,眼睛眯成兩條縫,好像狐狸的眼睛。


    掌櫃馬上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手,道:“客房還給公子留著,就在天字一號,我帶公子上去。”


    青年卻搖了搖頭,微笑著直接走上樓。


    樓共有三層,每一層都有十多間客房,可是青年卻輕車熟路的直接走進了二樓角落裏的一間客房。


    瞎子的酒杯剛放到嘴邊,就被人奪走。


    “你這個鐵公雞搶我的酒幹嘛?”瞎子笑著問道,一雙瞎眼也好像有了光。


    “你這個瞎子什麽也看不見,怎麽知道是我搶的?”青年握著酒杯坐到了桌子邊。


    “你終於承認自己是鐵公雞了。”瞎子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你也終於承認自己是個瞎子了。”青年看著瞎子,又用手帕擦了擦臉,眉開眼笑的說道:“我就說你是個瞎子吧。”


    瞎子假裝生氣的板起臉,攤手道:“把酒還給我。”


    青年不僅不將杯子還給瞎子,反而一口喝下杯裏的清酒,恬著臉笑道:“酒壇子都還在你手上,讓我喝一杯有什麽關係。”


    瞎子一聽,臉色更臭,立刻皺眉不悅道:“就算是一杯也不給你喝。”


    青年將手中的手帕朝瞎子扔了過去,也生氣道:“你為什麽不給我喝?”


    手帕輕飄飄的落到瞎子的肩膀上,瞎子卻好像一點感覺都沒有,他抱著壇子,冷冷道:“因為你是鐵公雞,我的酒從來都不請鐵公雞喝。”


    被稱作“鐵公雞”的青年臉色變了又變,可能是因為瞎子太不給他麵子而感到生氣,眼見他就要氣得跳起來。


    瞎子又開口說道:“過來把你的髒帕子拿開,臭死了,也不知道剛擦過什麽。”


    青年的臉色立刻鐵青起來,眼睛也瞪的好像一對銅鈴。


    如果這個時候有人站在旁邊觀看,一定以為青年會跳起來去打人,事實上他的確是動了手,但打的人卻不是坐在床上的瞎子,而是他自己。


    隻見他揮著兩隻手在自己臉上扇來扇去,也不知道他是在趕著什麽東西,還是在擦著臉上的髒東西。


    瞎子抱著酒壇子,板著臉道:“別打了,就是你把臉給打壞了,也還是擦不幹淨的。那邊有一盆洗臉水,雖然是我用過的,你如果不介意,可以先把臉洗幹淨了,再和我說話。”


    青年惡狠狠的瞪了瞎子一眼,接著就跑到水盆前。


    等青年洗好了臉,他又坐了回去,心裏還有些不舒服。他剛才用自己的手帕擦了鞋子,但是很快他就忘記了,所以他居然又用擦過鞋子的手帕來擦臉。


    想想都覺得不舒服。


    他怎麽可以用擦過鞋子的帕子來擦臉呢?


    一想到鞋子上厚厚一層泥,他就覺得臉開始發癢,讓他忍不住用手撓了撓。


    瞎子忍不住歎了一口氣,“我猜你這個鐵公雞的記性又開始變得不好了。”


    青年窘迫道:“我的記性向來是要分事情的。”


    瞎子搖搖頭,“那你也不該用擦過鞋子的帕子來擦臉。”


    青年臉紅道:“你怎麽知道我的帕子擦過鞋子?”


    瞎子歎氣道:“這麽厚重的泥土味,除了鞋子,我實在是想不出你還能用它來擦什麽。”


    青年也忍不住想要歎氣,他隨手摸過桌上的酒杯,看也不看就往嘴邊送。等酒杯到了嘴邊,他才想起來,杯中的酒早就被他喝光了。


    苦笑一聲,他的記性的確是不大好。


    望著瞎子懷裏的酒壇子,青年討好的笑了兩聲,饞道:“再給我倒一杯。”


    這時,樓下的打鬥已經結束。


    古月人的手中的三把腰刀已入鞘。


    其中一個人的手裏還提著唯一還在喘氣的漢子,而這個漢子的臉色早已經死灰一片,他的所有同伴已經身首異處,血淋淋的場麵,任誰看了都會覺得驚心動魄。


    提著漢子的那個古月人冷冷的看著他,冷冷的道:“把東西交出來。”


    那漢子也是硬骨頭,就算明知道會死,還是倔強的衝著古月人吐了一口口水。他就算是害怕的要死,也還是倔強的迎著古月人冰冷的目光。


    最終的結果,打鬥的兩方人馬,一邊全部活著,一邊全部命隕。


    血,染紅了這個夜色,也染紅了蒙住月亮的那一層雲。


    血色的雲。


    冰涼的風吹過,血雲隨著風緩緩飄移。


    如果空氣中的血腥氣也能隨著這陣風飄走就好了,可惜,風終究吹不走空氣中的血腥氣。


    這樣殘酷的廝殺,除了遊走生死邊際的江湖客,平民幾乎都不敢觀看。


    圍觀的人漸漸散去,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早已經看管了刀光血影,這樣的場麵根本震懾不了他們。


    三個古月人也已悄然離開,開始了他們的下一次暗路刺殺的活動。


    整條街突然變得異常安靜,靜得隻能聽見飄過的風聲。


    青年在昏暗的房間裏來回踱步,等到完全聽不見外頭的響動,才微笑道:“外麵好像停下了。”


    瞎子盤腿坐在床上,抱著酒壇子吃吃笑道:“實力懸殊是顯而易見的。”


    青年歎了一口氣,道:“死的人似乎太多了。”


    瞎子笑了一聲,口氣卻顯得有些漠然,“如果他們不該死,自然會有人站出來不讓他們被殺。”


    他說的話雖然冷酷,卻有些道理。


    樓下圍觀的人當中,也有不少所謂的正義人士,他們中不乏有身手高絕之人,如果那些被殺掉的人真的都是無辜人,那麽那些正義人士一定會站出來搭救他們。


    然而事實,至始至終,那些人都隻站在一邊,冷眼看著,根本沒有一個人出手。並不是因為這裏沒有人打得過古月人,而是所有人都覺得那群人不值得他們出手相救。


    青年沉思著坐到桌前,納悶道:“這些人當中好像有好幾個是來自各國越獄的罪犯,都有懸賞令在身。”


    瞎子點點頭,“所以他們才該死。”


    青年又坐到了桌前,不解道:“如果他們該死,為什麽在江湖上橫行了這麽久,一直都沒人過問?”


    瞎子搖頭,諷刺的笑道:“沒有人收拾他們,那是因為他們還有用。不管是好人,還是壞人,隻要是有用的人,就能夠活著。”


    青年瞪大眼睛,驚訝道:“你這話的意思,難道是這些人現在已然沒有了用處?”


    瞎子繼續搖頭,更加諷刺的笑道:“並不是他們沒有用了,而是現在比他們更有用的人越來越多了。”


    青年歎氣道:“話說回來,還是一個意思,就是他們變得沒有用了。”


    瞎子冷冷的說:“所以,他們才該死,而且他們死了反而比活著還有用些。”


    青年眯著眼睛看了瞎子許久,才又歎了一口氣,撇撇嘴道:“沒想到,從你這個瞎子的嘴裏說出來的話,也會變得這麽有道理。”


    瞎子得意一笑,得意洋洋的仰頭喝了一口酒。


    酒香從壇口飄出,青年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又握著杯子走到床邊,對瞎子說道:“快給我再倒一杯。”


    瞎子笑著給青年倒了一杯酒,然後告訴他:“這是最後一杯了。”


    青年抱怨道:“你有一壇酒,多請我兩杯又如何?”


    瞎子吝嗇道:“若是別人,就是和我分享了一整壇酒我也願意,可若是換成了你這個鐵公雞,我卻是連半杯都不願意和你分享。”


    青年重重的瞪了瞎子一眼,心想,這瞎子遲早有一天會變成一個比他還要吝嗇的人,他從來都不知道,這人居然也會有變的這麽小氣的時候。


    仰頭喝下杯中酒,青年走到窗邊,往樓下瞄了一眼,立刻皺眉,低聲喃喃道:“你說,如果我明日找人將這些死掉逃犯搬到衙門去,會不會得到那些賞金?”


    瞎子冷笑道:“你以為你叫鐵公雞,就是世上最吝嗇的人了?不願意白白花銀子便宜別人的人,又不隻有你一個。”


    青年不滿意的回頭瞪了瞎子一下,“你為什麽總說不出一句令我喜歡的話來?”


    瞎子舔了舔唇,微笑道:“因為我根本不需要討好你。”


    青年又掃了一眼窗外,就走了回去,他放下酒杯,盯住瞎子看了半晌。他或許是還有些話想要問出口,但他始終也沒有再多說什麽,因為有一些話,他已經不需要再多說。


    一陣風卷著窗外的血腥氣飄了進來,屋裏的油燈熄滅。


    瞎子突然睜開了眼睛,在黑夜裏,瑩瑩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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