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這灃州城真不愧為南夏國最為繁華的都城,更是出了名的“美”城,不僅人美酒美,連城中的景色也美得讓人挪不開眼。


    粉牆黛瓦,飛簷翹角,格扇花窗,房屋成群,街市上的遊人更是絡繹不絕。


    最是讓白落裳留戀的,便是橫穿整座灃州城的這條河。


    石欄圍岸,桃柳相間,芳草萋萋。


    河流沿途都是秦樓楚館,鬢發如雲的美人隨處可見,空氣裏飄散的酒香好像會讓人誤以為河裏奔流的也是酒。


    河上橫跨著多條單孔橋梁,遊船穿橋而過,橋上整天人頭攢動,商販雲集,喧囂的市聲,顫顫的河水,泛著一圈圈的漣漪。


    午後陽光,輕風徐徐,畫舫遊人,波光流閃,風光如畫。


    人多的地方,一定是個好去處,白落裳這樣想的,所以他決定去雇一隻畫舫蕩漾遊玩。


    走到一個泊有畫舫的渡口,白落裳一眼便瞧見剛好停著一隻烏篷船。


    船身緊緊貼著河岸停泊,船頭有一方小矮子,船尾處正坐著一位老翁,頭戴一頂鬥笠,正幽然的抽著煙鬥,長滿了胡須的下巴跟著抽煙的動作微微顫動。


    白落裳走了過去,腰間掛著的酒葫蘆也跟著晃了晃,他清了清嗓子,很禮貌的喊了一聲:“船家,你好。”


    船翁見了來人,也熱情的跟他打招呼:“小兄弟,是要坐船嗎?”


    “對呀!”白落裳搖著扇子打量了一下這隻烏篷船,笑眯眯的問船翁:“我想要沿著這條河在城裏轉轉,不知道雇一天的話需要多少銀子?”


    船翁抽出嘴巴裏煙鬥,在船身上敲了敲,然後指著船頭說:“看見那個對聯了嗎?那是上聯,要坐船你得先給出下聯。雇船的價格會根據你作出的下聯來定價,越好的句子,坐船的價格越便宜。相反的,對出的下聯越是不好,坐船的價格就越貴。”


    白落裳順著船翁的煙竿子往船頭看過去,那邊正擺著一個小木桌,上麵擺著一疊紙和筆墨,木桌前豎著一根竹竿,掛著一片雪白的畫布,上麵字跡大氣流暢地題了一句:


    “岸柳如煙翠韻展,靜水綠波煙霞斂。”


    船翁說:“你若對得好,我還可以給你免費撐一天的船,你敢試上一試嗎?”


    白落裳搖著扇子思考了下,便收起扇子,自信的笑道:“這能有多難。”


    船翁伸出手,作出一個請的動作。


    白落裳沿著船身,款步走至船頭,弓身提筆而寫:


    “池花蘸水半掩麵,玉帶迎風花滿船。”


    船翁看了看白落裳題下的對聯,字跡清秀,下筆有力,對詞工整,忍不住再次將眼光放在白落裳身上好好打量一番,然後欣賞地笑一笑:“上船吧。”


    白落裳邊應聲,邊跳上船。


    一到船上,撲鼻而來一陣醇美的酒香,令他心曠神怡。


    船翁長身而起,船槳一點,小船便平穩地離開河岸,向河心滑去。船小行快,少時,已過河心。


    遊船上,船翁撐著篙,蕩著槳,小船平穩的徜徉在河麵,微風徐來,令人愜意。遊人輕臥舟上,如行畫中。


    船翁一邊劃著船,一邊說:“點心沒有,茶酒自便。”


    “有酒就好。”


    白落裳坐在篷下,為自己斟滿一杯酒,淺淺品了一口,細細回味後,頓覺甘美無比,十分舒坦,讓他整個人都忍不住懶下來,軟軟的癱在軟墊上,就連喝酒的風格也都一改往日胡喝海飲。


    坐了一會兒,興致上來,白落裳便與船翁聊起天來。


    “老伯今年高壽?”


    “七十八。”


    白落裳微微驚訝:“老伯身子骨看著還挺硬朗的,您一直都在這裏撐船嗎?”


    船翁笑一笑:“是啊。”


    “那您都做了多少年了?”


    “不記得,想來也是五六十年的事了。”


    白落裳更加驚訝,“這麽久?不會覺得乏味嗎?撐船是一件很辛苦的工作,年輕人尚且不能長期從事,老伯卻堅持了這麽多年。”


    船翁反問:“如果你是一個嗜好喝酒的人,你覺得會有厭煩美酒的那一天嗎?”


    白落裳自豪地笑起:“當然不會,不過您是怎麽知道我喜好喝酒?”


    船翁爽朗笑道:“因為你剛才選擇了喝酒。”


    白落裳意外地垂下眸看自己手裏的酒杯,隻是一個小小的選擇,就被看透了?


    “老伯果然好眼力呀。”白落裳摸了摸鼻子,歎道。


    “其實我不是靠眼睛看的,而是靠鼻子聞的。”船翁也跟著歎道,“公子上船時,我已經聞到了公子身上飄著淡淡的酒香。”


    白落裳低頭往自己身上嗅了嗅,的確還有一股酒味,悠然舉目的看著船外劃過的景致。


    一縷酒風,吹皺一池春水。


    白落裳麵色微紅,舉起酒杯,一飲而盡,“能堅持一件事這麽多年,實在厲害。”


    船翁放下長篙,將煙鬥拿出來,一邊換煙,一邊淡然道:“山高自有客行路,水深自有渡船人。能找到一件可以讓自己堅持的事不易。”


    “哦。”白落裳緩緩點頭,但是他沒聽懂。


    船翁換好煙,點燃,吧嗒吧嗒抽了兩口。嫋嫋的青煙從煙鬥裏冒出來,徐徐攀升,很開就淡去、消失。


    “即便再怎麽平淡無奇,也終究是存在即合理。”船翁說,“人生能有一件事會讓你樂而不厭,這是件好事。”


    白落裳完全讚成,捧著酒杯,朝船翁敬了敬,道:“老伯說的太對了,正所謂今朝有酒今朝醉,誰也不知道這一次是不是最後一次,所以我們做一件事,便要忠於一件事。因此,我喝酒從來都是要盡興盡力。”


    船翁緩緩笑道:“公子請便。”


    白落裳隨口抿著酒水,吃吃笑道:“灃州城可真是熱鬧呀。”


    把玩著酒杯,看見船頭那張在河風裏微微顫顫的畫帛,他又笑著問:“貴地真是人傑地靈,鍾靈毓秀。不過這接對聯才能坐船我還是頭一回見,難道是此地的風俗嗎?”


    船翁捋了捋胡須,慢悠悠的說:“也可以說是我們這裏的習俗。”


    白落裳抿著嘴笑,“真是奇怪的習俗,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寫的東西還能當錢用,隻是我看別家的船上都沒有題有對子。既然是習俗,為什麽他們都沒有設題目呢?”


    “情況不一樣。”船翁撐著杆子,“別人都是用嘴巴對的,可我覺得這不好,光用嘴巴說,萬一有好的句子我沒記下,回頭又給忘記了豈不是太可惜了。所以在上我的船之前,我都會讓客官把答句寫下來。好不好,我回頭還可以慢慢體會。”


    白落裳笑笑:“那老伯覺得在下的下聯可以抵消多少銀子?”


    船翁反問:“你覺得自己對的下聯能值多少?”


    “這個不好說。”白落裳放下酒杯,展開扇子搖了起來,“不如老伯給我一些參考,說說別人都是怎麽對的,能抵消多少錢,我比較一下。”


    船翁擺了擺頭:“給了你參考,也未必有用,我喊價一來是要看你作得對聯意境如何,二來要看下筆工整與否,三來還要看心情。”


    白落裳放下杯盞,“這灃州城是一直都是這般熱鬧非凡嗎?”


    船翁笑了笑:“春光迤邐,遊客自然是多的。隻不過平日裏多是日暮之後,才是富家子弟文人墨客攜名妓歌姬一同出來泛舟遊玩。但是,這段時間卻是比平時更加熱鬧。”


    白落裳忍不住好奇:“這是為何?”


    船翁笑道:“是因為一年一回的賽詩會。”


    “賽詩會?”白落裳來了興趣。


    “說是賽詩會,其實也就是各個青樓的花魁娘子以詩會客。”


    “有意思。”


    “既然是花魁,來往的自然都是有錢有勢的人物,以詩為題,還能吸引不少名流才子匯聚在此。每年的這個時候,岸邊的青樓妓館總是要比平時熱鬧許多,河上的遊船畫舫更是鶯歌燕語、絡繹不絕。”


    “哦?”


    “花魁娘子會先在樓裏出一詩,所有男子都可參加詩會,付錢十兩銀子得一次對詩的機會,若是所題的詩句得到花魁娘子的青睞,便可以同美人遊湖賞月一宿。這些花魁娘子平日都不隨便見客的,所以每年一次的賽詩會會才會如此吸引那些富家子弟。”


    白落裳摸了摸摸了摸鼻子,笑道:“若是運氣好,豈不是隻需要十兩銀子,便能一睹芳澤啦!”


    船翁卻搖頭:“這可不大可能,花魁娘子的眼光自然很好。有好多人付了銀子卻連麵也沒見上,卻也是心甘情願。即便是才情過人的公子博得花魁的青睞,若是讓見著本人後覺得看著不順眼,也大可掉頭就走,那些男子也無法勉強。客人得用盡方法顯示財力及魅力,才有可能贏得花魁的好感,有些甚至是灑下了幾十萬至百萬,卻仍未得見上一麵。”


    不輕不重地敲著扇子,白落裳心裏忍不住開始有些發悶,於是他的口氣也突然變得有些悶:“想必這些花魁娘子一定都是舉貌無雙的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青塚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三月沫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三月沫沫並收藏青塚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