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縵綰的眼神立刻就染上了一層黯淡的光。


    白落裳知道,自己說了一句不該說的話,


    看見縵綰那本來就蒼白的臉色,變得更加慘白,眼睛裏湧出來的也是滿滿的痛苦,白落裳也忍不住一陣難過。縵綰與齊靖的關係,他多少也是能猜到些的,他實在是不應該在這個時候提起那些事。


    他怎麽能害一個女子難過呢?


    他原本是要打算讓這個女子高興的,可最後他卻令這個女子難過了。


    白落裳以為,這個女子不會再和他說話,他以為這個女子會哭。可是,這個女子沒哭,她也沒有不和白落裳說話。


    隻聽縵綰低著聲音說道:“那些案子,原本不是在本縣發生的。”


    “哦?”


    白落裳不能不意外,他親耳聽見那糊塗縣官審的案子,他怎麽可能會記錯呢?


    縵綰搖頭道:“那些案子,原本都是在鄰縣發生的,由於當時負責幾件案子的縣官都沒辦法破掉案子,才將案子交由本縣負責。”


    那麽多案子,全交由灃州的官來處理?


    這麽聽起來,本縣的縣官似乎比別的縣官更有本事。


    白落裳這麽想著,卻又聽見縵綰又說道:“有一件事情,你一定更加想不到。你一定想不到,那十年,本縣其實一直是由定國候管理。當時的灃州甚至連一個縣官都沒有,衙門也足足空了十年之久,直到現任縣官上任,這縣衙才重新用上。”


    白落裳吃驚道:“定國候?就是那個城北的定國候府?”


    縵綰點點頭。


    灃州城,隻有一個定國候。


    南夏國,也隻有一個定國候。


    “如此說來,這個定國候將灃州管理的很好。”白落裳的語氣略沉,像是在想著什麽,“想來,那位大人不僅地位高,就連本事也是很高的。”


    關於這一點,從來沒有人懷疑過。


    縵涫沉默了一下,又道了一句:“李原崢在做縣衙護衛之前,一直是定國候府當差。”


    白落裳睜大眼睛。


    顯然這一句比前一句話更令他驚訝。


    “……原來如此。”白落裳兩指夾起茶碗送進嘴裏,一邊抿著茶,一邊眯著眼睛想事情。


    那李原崢的來曆想必是真不簡單。


    能夠給那位定國候當差,想來也不會是一般人。


    那定國候能將灃州城管理的如此好,李原崢或許也是功不可沒。


    可轉念一想,白落裳又開始有些懷疑,如果那個李原崢真的那麽厲害,當初為何費了那麽多時間都拿不下一個齊靖?難道說,李原崢也跟縣官一樣,都是在裝糊塗?


    “那李護衛是一個很厲害的人。”縵綰突然這麽說道,“他是一個很厲害人,也是一個很可怕的人。”


    縵綰突然絕望的說道:“不管做什麽,隻要是在灃州城內,就沒有人能瞞得住他。隻要他還在,我們、我們就很難去那個地方,很難見到……”


    她沒有再說下去,因為她已經再說不下去,她在害怕。


    她害怕什麽?


    她當然是在害怕她口中所說的那個很可怕的人,名叫“李原崢”的男人。


    對於李原崢這個人,白落裳對他最深的印象,或許就是他手中的那一把鈍刀。


    那一把刀的確很鈍,很鏽,可是誰有說過,生鏽的刀就不能用來殺人呢?


    生了鏽的鈍刀,也可以傷人,殺人,甚至有時候比利刃更可怕。


    白落裳望著手中的茶碗,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放下茶碗,用雙手捧住了縵綰蒼白的臉,柔聲道:“相信我,我可以幫你。”


    縵綰忽又抬起頭,滿天朦朧的星光,似已全都被她藏在眸子裏,她搖著唇,低聲道:“我、我並非有意要讓公子為我涉險。”


    白落裳歎了一口氣,道:“我知道。”


    縵綰又道:“我沒辦法,我必須去,就算是龍潭虎穴,我也要去,即便什麽也不做,我也必須去見他一麵。隻是……”


    說著,她忍不住歎了口氣,語氣中帶著擔憂,“隻是要連累公子陪我走這一趟,若是,若是萬一遇見了什麽麻煩,豈不是會……”


    白落裳苦笑道:“你一定可以見到他。”


    白落裳一臉胸有成竹勢在必得的樣子,而縵綰卻顯得一臉愁容,她始終放心不下。


    “姑娘滿臉愁容,是還不放心嗎?”白落裳心細的打量著她的眉眼,“姑娘不信我?”


    縵綰搖搖頭,望著白落裳的眼睛,心裏那些徐饒已久的不安漸漸消退,柔聲道:“我自然是信公子的,我隻是好奇。”


    白落裳眨著眼睛,“姑娘好奇什麽?”


    縵綰柔聲道:“我在好奇公子難道從來都沒有不開心的時候嗎?”


    白落裳笑著問道:“為何這樣問?”


    縵綰道:“因為,我見公子每時每刻都在笑。”


    “是嗎?”


    “是,自從我認識公子以來,公子總是在笑。”


    白落裳摸了一把臉,得意道:“世上隻有笑得很好看的人,才會每時每刻都在笑。”


    縵綰掩著嘴笑了一聲,道:“那可不一定,子雲道長笑起來一定很好看,可他卻從來不笑。”


    “錯,大錯特錯。”白落裳道,“你隻是瞧他長得還不錯,可長得好看,不表示笑起來也很好看。他不笑,是因為他笑起來很不好看。他從小就不笑,因為他從小就知道自己笑起來很難看。”


    “是嗎?”縵綰顯然不信的表情看著他,“可我卻覺得他笑起來一定不差。”


    “不信?”白落裳眨了眨眼,道:“你可以讓他笑一個來看看。”


    “公子這不是在為難我麽。”說笑著,縵綰眼中的熾熱漸漸聚集成一簇強烈的光,直直地打在白落裳的臉上,誠懇的再次道了一聲:“謝謝。”


    稍稍準備了一下,白落裳便帶著縵綰卻了縣衙。


    白落裳將黑色的鬥笠裹在縵綰身上,柔聲道:“會害怕嗎?”


    縵綰彎著唇角,道:“公子說過會幫我,所以我不怕。”


    等白落裳帶著縵綰離開後,林岸微終於忍不住吐出一口氣。然後,他微微側頭望著至始至終不說話的段南山,微笑道:“你是不是對他很有信心?”


    段南山點了一下頭,算是回應。


    林岸微又道:“你一定很了解他,才會知道他一定願意去做這一件事。”


    段南山沒有否認。


    林岸微忽道:“你可願意和我喝一杯?”


    段南山從剛才坐下開始,就沒有起身過,可見他也並不打算馬上就離開。


    於是,林岸微讓檀兒取酒來。


    一壺酒,兩盞杯,兩個人。


    林岸微沒有讓檀兒摻酒,而是自己提著酒壺,替段南山斟滿一杯。


    “如果白兄知道我們在這裏喝酒,他一定不會這麽急著就走。”林岸微一邊倒酒,一邊微笑道,“剛才,我也隻不過是請他喝了一盞茶。”


    段南山淡然回了一句:“他喝酒,會誤事。”


    林岸微說了那麽多句話,段南山也不過就回了六個字而已,看來他的話無論在麵對誰的時候都一樣少。


    林岸微笑著搖搖頭,將斟滿酒的杯子遞到段南山手中,感歎道:“說來也怪,你這麽悶的人,居然和白兄那樣善談的人是總角之交。”


    段南山接過杯盞,默默的喝著酒。


    林岸微笑道:“你們一個悶,一個鬧,性情不同,卻是彼此了解,彼此信任,你一定很了解他,才會知道他一定願意去做這一件事。他也一定很了解你,才會應下這件事,大晚上的去跑這一趟。”


    段南山沒有否認。


    林岸微也捧著酒盞飲酒。


    兩人飲酒,並不像別人那般還要客氣的碰杯敬酒,他們完全就是各自喝著各自的,不過林岸微會給段南山斟酒,會笑著說話,而段南山不會給林岸微斟酒,也不會笑,就連開口說的話也是少之又少,簡直就是惜字如金。


    還好,林岸微和段南山也是好友,林岸微知道段南山的品性,所以在麵對段南山的時候,他也隻能變得和白落裳一樣,一個人自言自語道:“這酒我昨天才拿到,隻一壇,上好的碧玉翠。原本是打算拿出來請白兄的,可巧你今天來趕上了,我就想先請你嚐嚐。怎樣?味道還不錯吧。”


    段南山點頭回應。


    林岸微笑盈盈的又給段南山倒了一杯,“隻可惜你我二人都不如白兄那般海量,不然今天也可以好好喝一頓。”


    段南山淡然道:“酒好不在多。”


    林岸微十分讚同這個觀點,“沒錯,酒好不在多,盡興則歡。可惜在喝酒這件事上,我不如你們,白兄喝酒那是到了一種境界,就連你喝酒也總是有些講究的。”


    段南山抿著酒,並沒有說話。


    林岸微放下杯盞,看著段南山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你答應那件事了嗎?”


    段南山抬眸回視林岸微,眉間的朱砂忽隱忽現。


    林岸微忽然歎了一口氣,微笑道:“我知道了,你有你自己的打算,我並無別的意思。隻是這件事情,確實是給你帶了不少麻煩。”


    段南山又垂下頭去,慢慢的抿著酒。


    酒的味道是什麽樣的?


    如果讓一個小孩來喝,他一定會說,這酒是苦的,是辣的,是酸的。


    如果問小孩,這酒好喝嗎?


    小孩一定會回答,當然不好喝。


    就連今天的酒鬼白落裳第一次喝酒的時候,也是被酒味刺激的流了眼淚的,哭著說他一輩子都不會喜歡上這種味道。


    可是今天,白落裳已經離不開酒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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