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的月亮,已搖搖下墜。


    冰冷的風正徐徐吹著,千山萬壑寂靜的連風聲也聽不見。


    白落裳找了一塊空地坐了下來,舉目望著無垠的天際,吸了一口氣,隻覺異常冰涼,浸得他忍不住打顫。


    “你冷?”


    那唱歌的聲音,突然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傳來。


    他這話是在擔心?


    他問這話的時候,當然不是在擔心,他其實隻不過是在幸災樂禍而已。


    “你當然應該感覺到冷。”那聲音冷笑著說,“無情則存,有情則亡,這才是這個世界活命的真理,如此冷漠的世界,難道不應該令人感覺到心寒嗎?”


    白落裳左右看了一圈,還是沒有看見人,又忍不住歎氣道:“世本無情,人卻有情,人情有冷有暖,這本是常事。”


    那聲音又冷冷的笑了一笑。


    白落裳歎了一口氣,道:“朋友既然有意帶我來此,何不現身一見?”


    那人冷冷道:“我還想要和你說說話。”


    白落裳道:“難道你現身就不能和我說話了?如果你真的希望和我說話,難道你不覺得我們更應該當麵說嗎?”


    那聲音卻冷冷道:“我若在你麵前現身,你就必須死。”


    “所以你想要和我說話,就不能讓我看見你?”


    “沒喲錯。”


    白落裳卻笑了。


    那聲音奇怪道:“你為何發笑?難道你不相信我的話?”


    白落裳搖搖頭,“我不相信。”


    那聲音疑惑道:“你不相信我會殺你?”


    白落裳搖頭,笑道:“我不相信我會被你殺掉。”


    兩句話聽起來相差不多,可話裏的意思卻完全不同。


    那聲音頓了一頓,忽沉聲喝道:“你既然如此尋釁,我怎麽可能不見上你一麵呢?隻可惜我並不是來殺你的,所以我不能出來,不能被你看見。”


    白落裳往後一仰,躺在草地上,懶懶道:“你不是來殺我的,那你引我來此做什麽?”


    那聲音愉快的笑了起來,“我就是想要見識見識,傳說中的那個小賊,輕功到底是不是如傳聞中那般出神入化。”


    白落裳道:“那你見過之後呢?”


    那聲音不屑道:“不過爾爾。”


    白落裳隻能笑。


    “看來,你也不過是徒有虛名罷了。”那聲音繼續不屑道,“實在是有些令我感到失望。”


    白落裳一聽,更加大聲的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快掉出來了。


    那聲音不解道:“這一次,你又是為何而笑?”


    白落裳一邊笑,一邊道:“我原本也以為斷腸人真如傳聞中那麽神秘,那麽厲害,沒想到現在見到的不過是一個不敢出來見人的膽小鬼。”


    “我是膽小鬼?”


    “你不敢出來見我,難道你不是膽小鬼。”


    “你放屁!”


    “我不放屁,我說的是實話。”


    “你要是有本事,再跟我來。”


    那人的聲音雖然低沉,但中氣充足,白落裳聽得出來,這個人此時一定就藏在不遠的地方,那人看得見他,而他卻看不見那個人。


    那人說話的聲音,就和他唱歌的聲音一樣,運足了內勁,一個字一個字的被傳送到了白落裳的耳朵裏,讓白落賞將那人話中的每一字都聽得清清楚楚。


    白落裳很快就從那人的聲音判斷出了那人的藏身之地,可是,那人卻沒有給白落裳有時間過來,這兩句話說完,那影子已躍出樹叢,在小道上掠出十餘丈,最後又掠入道旁那森森的密林中。


    看來,那人是根本不想被白落裳發現。


    白落裳笑了一笑,衝那人的身影喊道:“夜裏的路可不好走,你要走山路,也不點盞燈照路。”


    風卷樹葉,無聲無影。


    看不見人,也聽不見回應。


    白落裳隻得跟過去,左右看看,又忍不住冷笑道:“你帶我來這裏做什麽?又沒有酒喝,也沒有美人看。”


    那人也不知道躲在什麽地方,白落裳始終也察覺不到對方,他隻能誘那人說話,從那人的聲音才判斷位置。


    那人聽了之後,忍不住笑道:“美人沒有看的,可是酒還是有喝的,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來?”


    白落裳挑著眉毛,懶洋洋的笑道:“你以為我不敢來?”


    說完,隻見一個黑影如蝙蝠一般從黑暗裏竄了出來,落到林外一處空地上。


    白落裳也飛快的跟了過去。


    空地上有一輛馬車,馬車上突然亮了一盞燈,而黑衣人並沒有在車上。


    “你不敢上車?”那聲音突然有喊了出來。


    白落裳笑一笑,跳上了馬車,道:“隻要有酒喝,你讓我去黃泉走一趟我都敢。”


    馬車裏,一盞孤燈,一壺清酒,一隻空杯。


    看來都是提前為他準備好的。


    白落裳提壺舉杯,自酌自飲,心情非常好,“剛才我還說夜裏走路得點一盞燈,馬上就有了一盞燈。我剛想要喝酒,馬上就準上了一壺酒。看來我今天的運氣真是太好了,心想事成。可我現在還想要看美人,不知道能不能心想事成。”


    那人在馬車外冷笑,“我說了,這裏沒有美人。”


    白落裳歎氣,“好,隻要你還沒有離開這裏,我就一定會想辦法見到你的真麵目,我就在這裏喝酒,我看你能躲到幾時。”


    那人冷笑,“我說過,等你見到我的時候,你就已經死了。”


    “可是你也說過,你並不是來殺我的。”


    “如果你見到了我的真麵目,你就一定會死。”


    “難道見過你的人,都死了?”


    “沒有。”


    “那憑什麽我見了你的真麵目,就一定要死?”


    “因為你會斷腸啊。”


    白落裳忍不住又問:“為什麽別人不斷腸,而我就會斷腸?”


    那人冷笑道:“因為你有情有義呀,那些不死的人,都是沒心沒肺沒感情的人。”


    白落裳又笑了,“你又不認識我,怎麽知道我是有情有義的人?”


    那人道:“大半夜帶一個女人夜闖牢房見一個死囚,難道你不算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


    這人怎麽會知道這件事?


    原因隻能有一種解釋。


    “你怎麽知道我去過縣衙牢房?”白落裳追問道,“難道你一直都跟著我?”


    白落裳這麽問著,但他知道,這個想法一定是錯誤的。


    果不其然,那人一聽之後,立刻冷笑道:“我才不會跟著你這個酒鬼,我隻不過是知道你會去而已。”


    果然如此。


    白落裳不動聲色的笑了笑。


    這個斷腸人會恰到好處的在那個時候出現,很明顯就是事先知道他會在那個地方出現。


    這人不早不遲,等縵綰一離開,立刻就出現在那裏,分明就是提前在那裏等著他。


    斷腸人能提前等在那裏,隻有一種解釋。


    白落裳微笑著問道:“你知道我會去?你怎麽可能會知道?”


    那人冷笑道:“我就是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要帶一個女人去縣衙的牢房?”


    “因為那個女人會哭,因為你看不得女人哭。”


    說得好像很有道理。


    不過白落裳之所以會答應帶縵綰去見齊靖,倒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那你怎麽知道我非得今天帶人去那裏?”白落裳忍不住又問道。


    “其實,我昨晚也在那裏等你,隻是你昨天並沒有來而已。”


    白落裳一聽,隻能歎氣,看來這個人是算準了他會夜闖牢房,卻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動身。


    “那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沒有救人出來?”白落裳又問,“我分明已經去了牢房,卻並不將人帶出來,你難道也猜到了這個結果?”


    那人得意一笑,道:“我如果連這個也猜不到,豈非是個笨蛋?你能人來去自如的進出牢房,肯定也是事先知道你救不下那個人,因為那人一走出牢房,你們三個人都會死。”


    白落裳不能不佩服這個人,“我真是服你了,連這個你也能想得到,看來你真的是對我很了解。然後呢?你不會是想要告訴我,在牢房外埋伏的人,正是你吧?”


    “當然不是。”那人嗤笑道,“我隻不過是去看熱鬧的。”


    “既然熱鬧已看的差不多了,你是不是也可以現身了?”


    說完,白落裳突然推開車窗,縱身躍出馬車,然後翻身跳上車頂。


    車頂上,已經沒有人了。


    然而就在剛才,這裏還有一個黑影,一個會唱歌的黑影。


    白落裳知道,那人剛剛就站在車頂上和他說話。因為就在白落裳落腳的時候,他右側的一個樹上,傳來一身細微的動向。


    那人幾乎是在白落裳一推窗,就縱身躍到了那邊去。


    真是很快的身法。


    這輕功,並不比白落裳差。


    白落裳幾乎是立刻就追了上去,然而,他還是什麽也沒有沒看。


    在這個武林,能在輕功上和白落裳一較高下的人,並不多,而這並不多的幾個人當中,必定就有這個斷腸人。


    斷腸人會出現在灃州,實在是令白落裳感到很意外。


    江湖上,對這個斷腸人的傳言一直很神秘。就連古今閣的英雄榜對斷腸人的評價也是一句令人不太明白的話:“斷腸處在天涯,斷腸人也在天涯。”


    如今斷腸人出現在這裏,莫非這灃州也就是所謂的“天涯”?


    不管斷腸人出現在灃州究竟為了何事,至少白落裳知道,斷腸人對他的事情好像了解的很多,而白落裳卻對這個斷腸人知之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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