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岸微一雙淡然的眼睛遙遙的望著藍天,好似在發呆。


    他臉頰上總是掛著笑容,即便他的嘴角不露笑意,那雙眼睛也還含著笑。那是一雙隻會笑的眼睛,仿佛世上的一切映入那雙眼睛都會變得美好,好似人類的一切醜惡,甚至罪孽都可以在那雙眼睛裏淡而化之。


    白落裳覺得自己從未見過一雙神采如此淡然寧靜的眼睛。


    林岸微是一個常笑愛笑的人,白落裳也是一個常笑愛笑的人,但林岸微又跟白落裳不同,白落裳喜歡的是毫不掩飾的大笑,而林岸微是風輕雲淡的微笑。


    林岸微是一個有錢有修養的翩翩公子,渾身上下充滿了文人氣息,斯文而又不失貴氣,舉手投足間盡顯大家之氣。白落裳知道,林岸微不隻是貴公子,更是一個超然脫塵的人。令白落裳百思不明的是,能讓這樣一個淡薄的人很在意的東西,究竟會是什麽?


    清風掃過,白落裳將視線從林岸微的臉上移開。


    既來之,則安之。不管那個盒子是做什麽用的,既然能讓林岸微和段南山如此重視,那他也就沒理由再去推脫。隻不過是替朋友走一趟而已,對於他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無論這定國候府是銅牆鐵壁,還是天羅地網,段南山敢讓他隻身前去,至少說明了那地方一定不會是刀山油鍋。


    白落裳仰頭靠坐在涼亭下,懶洋洋地枕臂望天。


    天空很藍,碧空浮雲。


    太陽是暖的,風也是暖的。


    這種努暖暖的天氣,如果能去駕舟遊湖,一定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林岸微安靜的看了一會兒天空,見白落裳長時間沉默著不說話,就以為他正在為難,便微笑道:“若是白兄覺得為難的話……”


    “可以不去?”白落裳搶了他的話,懶洋洋的笑道:“若是我覺得為難,是不是就可以不去?”


    林岸微又是笑而不言。


    白落裳彎著眼睛看著天空飄過的一朵雲彩,微笑道:“莊主公子笑而不答,隻能說明兩點。一,這件事有危險,讓我去辦,公子會覺得對我有些許虧欠和內疚。二,除了我以外,公子已經找不到更適合的人可以代辦此事。所以,現在為難的人並不是我,而是莊主公子。”


    林岸微對白落裳能這麽清晰的分析出他的心理活動而感到驚訝,也對白落裳的聰明而驚訝。盡管他認識白落裳的時間不長,但很早以前就已經對白落裳有所了解,然而直至現在,他才真正對白落裳的聰明感到佩服。好像許多事情都瞞不過這個人,好多事情並不用別人多說,他就已經可以想到。


    白落裳是一個性情爽朗的聰明人,林岸微喜歡這樣的聰明人。


    笑了笑,林岸微提著酒壺替白落裳斟了一杯,微笑道:“正如白兄所說,我的確正在為此事為難。說起來,我並不應該將這種麻煩又危險的事情交到白兄手上。可是除了白兄,我實在不知道還能請誰人來幫我這個忙。”


    “這一件事情有危險?”


    “很危險。”


    “這一間事情很麻煩?”


    “大麻煩。”


    白落裳忍不住歎了一口氣,無奈道:“看來我真是一個麻煩人,因為不管我走到哪裏,都會不明不白的給自己招來無數的麻煩。”


    就如秋離鳳說過的,白落裳走到哪裏,哪裏都會有麻煩事找上白落裳,白落裳本身就是一個很麻煩的人,因為白落裳天生就是一個愛多關閑事的人。


    揉了揉鼻尖,白落裳有笑嘻嘻的看著林岸微,歎道:“莊主公子竟如此信得過我。”


    林岸微道:“若是白兄都做不到,恐怕這世上也沒人能做得到了。”


    白落裳道:“能做別人都辦不到的事,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可我卻一點也感覺不到高興。因為這件任何人都辦不了的事,並不是什麽光彩的事。”


    為什麽他突然會用“不光彩”三字來形容這一件事情呢?


    原因實在是簡單,因為他要去拿回那隻盒子唯一的辦法就是去偷。


    白落裳最厲害的本事是什麽?


    是盜術。


    他的輕功加上他的盜術,天底下還有他拿不到的東西?


    白落裳用“不光彩”三個字來作評價,其實也並沒有錯。無論什麽情況,偷東西都絕算不上值得炫耀的事,而且一點也不光彩。


    林岸微沉默了下,才道:“若這是一件壞事,自然算不得光彩,可如果這是一件好事,那就要另當別論了。”


    白落裳起身,笑著道:“這麽說,公子打算讓我幫忙做的,其實是一件好事?”


    林岸微笑道:“對大多數人而言,是一件好事。”


    白落裳道:“也就是說,對少數人而已,卻是一件壞事?”


    林岸微點頭道:“正是。”


    白落裳又道:“而這部分少數人同時也是很危險的人。”


    林岸微又點頭道:“沒錯。”


    白落裳歎了一口氣,道:“所以,你們都覺得這世上隻有我才能去危險的地方,從危險的人手中,奪回那隻危險的盒子?”


    林岸微略顯愧疚的看著白落裳,道:“如果不是別無他法,我是絕不會讓白兄冒險的。”


    白落裳垂著眼睛,想了想,又是一聲笑,道:“要去定國侯府取東西與我而言也並非難事,自然也算不得冒險,隻是,在去之前,我還想知道一件事。”


    林岸微以為他要問有關盒子或者定國侯的事,萬萬沒料想到,白落裳居然問了一句完全不相幹的事。


    白落裳道:“我隻是想知道,莊主公子為何會有連續三天的生辰?”


    林岸微愣了下。


    白落裳長長歎了口氣,抬起頭看天:“我一直都想要過生,可從小到大我從未過過一次生,因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是哪天。所以,我特別羨慕有生辰可過的人,然而別人都隻有一個生辰,莊主公子卻有三個,這可不止是讓我羨慕,還很嫉妒,還很在意。”


    林岸微聽了這話,又忍不住一愣,然後生出一陣哭笑不得的感覺。


    “其實,我也不記得自己生辰。”林岸微道,“這一點,我跟白兄倒也算是同命。”


    白落裳暗想,林岸微住著這麽大的院子,怎會跟他這個無歸無宿的人同命相連呢。


    “在買下這座院子之前,我也是不過生辰的。”林岸微解釋道,“我幾乎從記事起就不知道自己的生辰。”


    白落裳遲疑道:“隻有無父無母的人,才會沒有生辰。”


    林岸微笑道:“我是一個有父有母的人,也是一個沒有生辰的人。”


    “這話怎麽說?”


    “因為我的母親根本記不得我是何時出生的,我的父親也不知道。”


    “怎會有這樣的事?”


    “聽起來確實荒唐,但這是事實。”


    林岸微說這句話的時候,麵上雖仍帶著微笑,神色淡淡,並無異樣。然而白落裳卻不如林岸微的平靜,在聽了這句話後,他的心裏不僅又添了幾分疑慮。


    “可你還是沒有告訴我,你為什麽有三天的生辰。”白落裳道。


    “因為從選房,購置,入住,我隻用了三天,所以我就把這三天當成自己的生辰。”


    “……”白落裳表情複雜的看著林岸微,“這樣就給自己定了生辰?”


    “換了一種生活,也算是一種新生。”林岸微笑著說。


    “這話也對。”白落裳讚同道,“日後我若是辦置了住宅,也給自己定個生辰。人沒有生辰,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人有沒有生辰其實一點也不奇怪,二位公子隻說話不喝酒,倒是奇怪了。”


    從院裏傳一陣輕快的笑聲,接著就看到檀兒端著盤子,款步而來。


    白落裳瞧了瞧自己手中的空杯,又看了看桌上的酒壺,不知何時酒壺已空。


    不知不覺間,他居然已喝掉整壺酒,而林岸微不過才隻喝過三杯而已。


    想到這裏,白落裳也不禁笑了起來,心想檀兒上酒還真是挑著時間來的,不早也不遲,來的正巧。


    檀兒捧著盤子走進亭下,將手中的盤子放在桌上。


    盤子裏,是一壺茶,和一壺酒。


    檀兒一邊換上熱茶和好酒,一邊笑著說道:“原來二位已喝了一壺酒,難怪聊得如此暢快,隻是這光喝酒也不好,喝酒嘛,怎麽說也得有些下酒的東西才好。我這裏剛好帶了一盤花生,公子也嚐嚐。”


    白落裳笑眯眯的看著檀兒,笑著道:“我一向都是有酒就好,難得姑娘有心,雖說我還沒有吃上花生,也知道這花生的味道定不差。”


    “能有公子這一句誇獎,也算是這花生的福氣。”檀兒巧笑著,將酒壺和茶壺分別擺上桌子,分別倒了一杯茶和一杯酒,然後問道:“公子要喝哪一杯?”


    白落裳笑道:“姑娘一定知道我會選哪一杯。”


    檀兒將酒遞到白落裳麵前,笑道:“我想公子一定喜歡這一杯。”


    之後,她又將茶杯遞到林岸微麵前,笑著道:“我想主人一定是喜歡這一杯的。”


    白落裳捧著酒杯,放在鼻下嗅了嗅,笑了,忍不住讚歎道:“這酒,真香!”


    一陣酒風吹過,從樹頭飄來一隻花瓣,花瓣飄到杯中。


    白落裳垂眸看著杯中的花瓣,眼神已醉。


    檀兒掩著嘴,笑吟吟的道:“我猜公子手中的那一杯酒一定更香了,隻是不知道究竟是花更香,還是酒更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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