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是風和日麗,十裏暖陽,隔著道觀的牆,白落裳也都能聞到從河麵飄過來的酒香,真是勾得他巴不得馬上翻牆出去尋酒喝。


    然而,他並沒有翻牆,也並沒有離開道觀,他還留在這裏,望著段南山,依然是那一副懶懶散散的神情。


    秦卿究竟有著什麽秘密,小道童根本沒有說,因為段南山根本不想讓白落裳知道。


    這是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為什麽一個小孩子都可以知道,而白落裳這麽大的一個人卻不可以知道?


    白落裳雖然好奇,卻並不逼問,因為他知道,如果段南山願意告訴他,就算他不問,段南山也會說。相反的,如果段南山一開就決定了不會告訴他,那麽就算他問上三天三夜,段南山也還是不會告訴他的。


    不得不說,段南山的定力實在是好,坐了那麽久,居然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也不得不說,外麵那十個人的定力也實在是好,站了那麽久,居然也是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小道童還垂著頭坐在一邊,看來是真的被外頭那十個人嚇壞了,一直坐在這裏,也不敢出門去。


    白落裳幹巴巴的坐著,實在是覺得無聊,坐了一會兒,又忍不住戳了戳小道童的胳膊。


    “幹什麽!”小道童不高興的瞪了白落裳一眼,“你能不能不要動來動去的?”


    “不能。”白落裳笑眯眯的盯著小道童,兩隻眼睛好像天上的星星,能自己發光,閃閃的,有些晃眼,“我要是坐著一直不動的話,心裏就會發慌,所以我一定要動來動去。”


    小道童別開臉,不知道為什麽,他發現自己一點也不喜歡眼前這人臉上那雙會發光的眼睛,然而,就算他不願意去看,卻又不能不去看。因為白落裳突然用手捏住他的下巴,將他的臉掰過了去。


    於是,小道士隻能惡狠狠的瞪著白落裳,不快道:“你再不鬆手,小心我咬你。”


    白落裳笑著鬆開手。


    小道士又道:“如果你不能安安靜靜的,那你也可以動一動,但是你能不能不要說話?”


    “不能。”白落裳以手撐臉,歪著頭懶洋洋的笑道:“我要是一直閉著嘴不說話,嘴巴就會發苦,所以我一定要說話,我現在就非要找一個人說話不可。”


    小道童生氣的哼了一聲,“就算你要說話,也不要找我說話。”


    “這裏又沒有別人,我不找你說話,還能找誰說話?”


    “我不想和你說話。”


    “我偏偏非要找你說話。”


    白落裳簡直蠻不講理。


    小道童歎了一口氣,偷偷瞟了段南山一眼,然後又轉頭瞪著白落裳道:“你是想要和我說話?”


    白落裳眉眼彎彎的點點頭。


    小道童又問:“那你想要和我說什麽話?”


    白落裳想了一想,微笑道:“隨便什麽也行。”


    小道童又皺起眉頭,又生氣道:“難道你根本沒想過要找我說什麽?”


    白落裳笑眯眯的點頭,“沒有。”


    小道童狠狠的瞪了白落裳一眼,道:“那我不和你說話了。”


    白落裳詫異,“為什麽?”


    小道童往桌上一拍,生氣道:“因為無話可說呀。”


    白落裳一把拉住小道童的手,笑盈盈道:“誰說的,我這裏有許許多多可以拿出來交談的話題。”


    小道童噘著嘴道:“那你倒是說呀。”


    白落裳轉了轉眼珠子,突然指著段南山,笑著問道:“你家師叔這樣打坐,難道不累嗎?”


    小道童回之冷笑。


    白落裳見自己被嘲笑,就奇怪道:“難道我問錯了?”


    小道童一臉譏誚的冷笑著反問:“難道你沒有問錯?”


    白落裳思考了一會兒,搖頭道:“我並不認為自己問錯了,因為我實在想不出自己哪裏錯了。”


    小道童哼哼兩聲,冷笑道:“問一個道士打坐修道累不累,你居然還不覺得自己問錯了。”


    白落裳反笑著問道:“難道做道士的,坐一天也不會累?”


    小道童揚起下巴,得意洋洋的道:“別說坐一天,就是坐幾十年,也不會累。”


    道士打坐,就是修道,既是修道,必然不會累。


    白落裳怎麽可能連這麽簡單的事實,也都還要問上一問?


    小道童對白落裳不太了解,當然也猜不透他為什麽會有此一問,所以他便開始嘲笑,嘲笑著白落裳的無知。


    小道童在嘲笑,白落裳也在笑,而且笑得很開心,他故作驚訝的睜大眼睛道:“做道士原來真的這麽厲害!”


    如此一聽,小道童突然挺直腰板,好像自己突然變成了一個得道高人,表情十分嚴肅的對白落裳傳教:“你知道為什麽道家打坐,會被叫做‘定坐’?”


    “我不知道。”


    “看來你需要跟著我們打坐了。”


    這話說得實在是太莫名其妙。


    白落裳忍不住好笑道:“我為什麽要跟著你們打坐?”


    小道士得意道:“因為打坐既可養身延壽,又可開慧增智呀。”


    白落裳又聽不懂了。


    小道童歎了一口氣,一臉“你是朽木”的表情望著白落裳,歎道:“你沒有聽說過嗎?靜則生慧,動則生昏,你就是太鬧了,所以才會變得這麽愚笨。”


    白落裳指著自己的鼻子,難以置信的道:“你覺得我愚笨?”


    小道童振振有詞道:“你能問出那樣的問題,你還說你不笨?這裏簡直沒有比你還要愚笨的人了。”


    “我問的問題並沒有毛病。”


    “你錯了,你的問題有毛病,而且毛病很大,如果一個人問你吃飯要不要用筷子,你會不會覺得那個人的問題有很大的毛病?”


    “我剛才問的問題難道有這麽可笑?”


    “當然可笑,在我看來,你問道問題和這個問題一樣可笑。”


    白落裳隻能歎氣,隻能承認自己的確是笨。


    因為想要和一個不講道理的小孩子講理,會變得和一個女人講理一樣困難。


    白落裳苦笑道:“要你看,我要怎麽做,才能讓自己變得聰明一些?”


    “至少,你應該學師叔那樣。”小道童一談到段南山,語氣就會變得不一樣,有著崇拜,有著尊敬,有著喜歡,跟對著白落裳的時候完全不一樣。


    白落裳對此不屑一笑,冷冷道:“難道你要我像他那樣悶著不吭聲?這是絕對不可能的,因為我死也不願意變成他那個樣子。”


    小道童重重的瞪了白落裳一眼,生氣道:“我的意思是說,要像師叔那樣入靜打坐。”


    白落裳擺擺手,“我不會打坐。”


    “所以才讓你學嘛。”


    “這個要怎麽學?”


    小道童又開始傳教:“正所謂,心神俱明,與道為一。人能常清靜,天地自合一。求道之法,以靜為先,學道之初,要須安坐收心,你首先就應該安安靜靜的坐下,要收心。”


    一個小孩子,卻裝著深沉的樣子在這裏賣弄,看起來實在是令人想笑。


    白落裳忍住笑,道:“然後呢?”


    入靜打坐可不是人人都學得來的,段南山那種物我兩忘的境界,也不是人人都能達到的。


    當然,白落裳也根本一點也不想要向段南山學習。


    在白落裳看來,要他學得跟段南山一樣,簡直比讓他戒酒還要困難。


    小道童並不知道白落裳心裏在想著什麽,聽白落裳這麽問著,就板著臉,表情十分嚴肅的繼續傳教說道:“然後,便是無眼無耳無心,無眼無耳無心便能入道。”


    “什麽意思?”白落裳奇怪道,“難道做道士還要先把眼睛挖出來,把耳朵割掉,還要把心也掏出來?”


    小道童的臉色變了一變,有些僵硬的沉默了半天才歎氣道,“我的意思是說,要做到‘目無所視,耳無所聞,心無所知’。”


    白落裳歎氣,“我聽不懂。”


    小道童瞪著白落裳看了半天,忽又無奈歎氣,“你聽不懂也是正常的,一來是因為你笨,二來是因為你沒有入道,自然聽不懂。我的意思往簡單的說,就是外想不入,內想不出,莫起一念,萬事俱忘,自入虛無,心乃合道。”


    聽完,白落裳又無奈的搖搖頭,道:“你這麽說,我就更加聽不懂。”


    “不看不聽不說不想,這你總是明白的吧?”


    “不懂。”


    “你真笨!”


    除了罵他笨,小道童已經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了。


    正說這話,外麵突然有人過來敲門。


    不急不慢的敲了三聲,不重不輕,不大不小。


    看來敲門的人,是一個很懂禮貌的人。


    小道童跳過去開門。


    門一開,就看見一個長得很黑的男人,長相凶惡,麵色不耐,圓瞪的一對虎目還燃著兩團火。


    小道童一瞧見這個人,立馬又蹦了回去,躲到了白落裳身後。


    黝黑的男人,冷冷的看了小道童一眼,又冷冷的看了白落裳一眼,最後冷冷的目光停在了段南山臉上。


    這個黝黑的男人,正是剛才站在院子裏的那個黑漢子。


    他為什麽來敲門?


    還一臉凶神惡煞的樣子。


    難道他是等得不耐煩,所以是來找人出氣的?


    隻見那黑漢子上前兩步,走了進來,對段南山拱手道:“我等奉命特來拜謝道長救主之恩,特奉上玉如意十條,西陽春十壇,物薄情厚,還望道長笑納。”


    玉如意十條?


    西陽春十壇?


    白落裳忍不住笑出聲來。


    黑漢子的耳朵沒有毛病,所以他當然聽得見白落裳在嘲笑他,而且還是絲毫不留麵子的嘲笑。


    被一個人嘲笑,尤其是被一個紈絝子弟搖著扇子嘲笑,絕對算得上是一件令人感到生氣的事情。


    黑漢子也感到了非常生氣,可是他並沒有被氣得跳起來,他隻是咬咬牙,居然忍了下來,麵上雖有怒色,卻沒有凶氣。


    他依然隻看著段南山,隻和段南山說話:“不知道長是否滿意?”


    “滿意滿意,他當然滿意。”白落裳忍不住跳了起來,“他從小到大,幾乎從來沒有收到過如此名貴的謝禮,他又怎麽會不滿意呢?如果是我話,我簡直是滿意的不能再滿意了。”


    黑漢子終於忍無可忍的瞪向白落裳,冷冷道:“這位公子是誰?我和道長說話,又沒有和你說話,你這麽插嘴是不是太沒禮貌了?”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我隻是見他不想說話,就替他說了兩句而已,你既然不想聽,我便不說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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