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琰挺了挺身沒答話,六皇子跟在後頭,微不可見地扯了扯二皇子的衣袖,二皇子蹙了蹙眉,有些不耐煩:“做什麽!”


    六皇子皺了皺眉頭,轉身向賀琰作了個揖:“二哥沒有其他意思,隻是預備拜見一下太夫人,便走到正院來,想同您說一聲,哪曉得正堂裏頭正在說話兒,我們就不便進去了。”


    賀琰麵色微霽,側身避開那禮,笑著擺擺手:“太夫人近來身子有些不太好,正閉門養病。皇上難得放兩位出宮,今日又是元宵佳節,兩位皇子是想喝杏李酒還是桃花釀?我們賀家的杏李酒是在定京城裏都有幾分薄名的。”


    老侯爺好飲,賀家的佳釀好酒多的是,賀琰提起的要麽是果酒要麽是味甘醇,不易醉的桃花釀,意在不讓兩個皇子醉飲傷身。


    行昭耷拉著眼睛,縮在後頭靜靜地聽,皇帝隻有三個兒子,竟然放心其間兩個都來賀府,賀琰是朝中重臣,重臣與皇子接觸,本就敏感,這一下還是來了兩個。


    等等,兩個?


    莫不是皇帝在考慮立儲,所以需要重臣在對兩位皇子有了一個認識後,提出恰到好處的意見?


    “杏李酒!”行昭被二皇子高昂的聲音一驚,抬頭見他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六皇子卻微垂了首,以二皇子馬首是瞻的態度。


    賀琰細瞧麵前兩個性格迥異的少年郎,一個外放一個內斂,一個喜怒行於色,一個心中有計較,怎麽看也是六皇子更適合做帝王一些。可惜二皇子儲位呼聲卻最高,一來居長,二來其生母王嬪伴君二十載,從潛龍時期至今,與皇帝感情頗深,否則一個小小的宮人出身,怎麽可能一連產下三位皇裔。


    賀琰的眼神不著痕跡地移向了六皇子,老六周慎,陸淑妃的兒子,就等於是方皇後的兒子,奪嫡勝算幾乎為零。方家兩個女兒,一個嫁了皇帝,一個嫁了臨安候,本家又久在西北盤踞,手掌重兵,皇帝不會樂意見到下一任皇帝,仍舊和方家親密。方家再往上爬,就能爬上太極殿裏的那柄龍椅了。


    而今日二皇子說想要出宮看看,皇帝一口答應,又叫來六皇子,隨即就讓自己負責兩位皇子的起居住行...


    大周素來都有前朝重臣輔佐新朝君王的慣例,而那輔佐之人既是前朝心腹,又當得新朝棟梁,這是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啊...


    賀琰念及此,笑得愈發真心,上前拍了拍二皇子的背,語聲極似一個慈父,帶著寬縱和熨貼:“好!今兒個咱們爺兒們就痛飲杏李酒,不醉不歸!”


    二皇子眉飛色舞地轉頭,卻一眼望見了木愣在地上的薄娘子,指了指,口裏說:“這小娘子好生無賴,臨安候一定要好好審下去,一個平民哪裏來的膽子敢這樣和世家叫板。”又移了眼,瞧見了角落裏低低垂首的行昭,笑嘻嘻地問:“這是溫陽縣主?”還沒等行昭回話,便揚聲吩咐:“這下可以叫賀行景出來了吧!聽旁人說賀家大郎是一把喝酒的好手,今兒就和他比一比!”


    薄娘子抖得更厲害,幾乎想藏到桌案下去。


    “賀現過會兒也來!三房的昀哥兒喝酒也不差,有的是人陪二皇子喝。”賀琰笑著答,一邊往裏望望,眼神落在薄娘子身上時,變得異常冷冽,二皇子知道了並且過問了此事,怕就沒那麽好收場了。


    再轉頭,就是向大夫人溫聲交代了:“過會兒景哥兒回來了,叫他換身衣服過來。”


    大夫人連連稱是。


    賀琰便幾個快步走到門前,請二皇子六皇子先行。行昭立在大夫人身後挺直脊梁,卻垂著頭,她能夠很明顯地感受到,有一束專注且帶著問詢的目光在打量她。


    一抬頭,卻隻見到了六皇子略有瘦削卻挺立的背影。


    行昭皺了皺眉,她直覺地就不喜歡這個六皇子,大約是見多了這樣口蜜腹劍的白麵書生,再來一個這麽心思玲瓏又懂得審時度勢的人,就會無端地遷怒吧!


    “把這個薄氏拖下去!”大夫人難得地強硬了語氣,她一想到這樣惡心的人和事兒纏上了景哥兒,心頭就像燃起了一股越燒越旺的火。


    行昭走近了那薄氏,細聲細氣地說:“二皇子是什麽樣的人物,是真正的皇親國戚。他都過問這件事了,薄娘子過會兒還是老老實實交代完了,隻要不是你最先動的歪念頭,或許還能給你一條活路。我賀四娘向來說話算話。”


    薄娘子手腳冰涼,聽到這番話,突然覺得似乎從裏到外都回暖了一樣。隻要願意全部說完,就能活嗎!隻要不是自己主謀,就能活嗎!她蠢,中了賀家的詐!她運氣不好,遇上了二皇子!但是她一向是最曉得趨利避害的!


    “我說,我全都說!是個婆子找到鄭家來...”薄娘子被兩個婆子拖出了正堂,卻還在遊廊裏高聲交代。


    “你留著晚上和侯爺交代吧!”


    行昭沒有心情聽,她要的是讓賀琰知道真相,並且不要忽視真相。


    不多時,三房便來了,三夫人一向喜歡把兒子拴在褲腰帶上,如今一聽兩位皇子在府上,趕忙把昀哥兒趕去前廳,又柔聲囑咐:“不準灌皇子的酒,多和皇子說話,多把話往詩詞經綸上領。”


    昀哥兒不耐煩,一邊往外走一邊擺擺手,表示知道了。


    三夫人一見兒子這樣作派,坐在右下首和大夫人又是歎氣又是埋怨:“也不曉得這孩子隨的誰。他爹是個極好學問的人,我更是時時刻刻教導他要好學好學...”又問太夫人好些了沒,等大夫人點了點頭,便又把話扯到了城西邵家那場兒女官司上去了。


    沒了爺們在旁邊,幾個夫人太太東家扯西家短的,把三個姑娘並一個行時聽得直笑。


    一頓飯用得極快,三夫人告辭,說是要去向太夫人問安。正堂裏隻剩了大夫人與二夫人一人一邊兒地坐著嘮叨,一個擔心自家兒子被灌酒,一個深恨自己沒有兒子被灌酒,東拉西扯地說,聽得行昭與行明直打嗬欠。


    不一會兒就有媽媽來報:“兩位皇子出門回宮了。”過會兒又有人來通稟,這回是湊在行昭耳朵邊兒說的話:“侯爺在審薄氏和鄭家的,審完後又去北柴房審林竹一家了。”


    行昭點點頭,大夫人見這頭有動靜,轉眼來問詢,行昭笑著說:“無事,在和我說,我房裏的鸚鵡會說新春吉祥了。”


    大夫人笑嗔一句,“哪有小娘子喜歡鼓搗這些的。”,又扭頭和二夫人說話兒。


    行昭靠在行明身上,心裏頭細細在算,前世裏母親是正月二十二日去的,還有七天,她不相信這七天,母親都不能安然度過。不經意地轉頭,瞥見窗欞外的深藍色天際處有一輪圓月。


    十五的月兒真圓啊,圓得叫人心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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