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有親說阿舒長牙說話是不是快了點?俺自己不知道,就去百度一下…度娘真是個騙子!】


    論陳放之臉色再白,心裏再慌,這旨意既是皇命,又是父命。身旁的幕僚皆是陳顯的人,勸來勸去,無外乎那麽幾句話,“小陳大人是閣老的獨子,是陳家的獨苗苗,閣老棄了誰也不能放棄您不是,老老實實地去,江南官場,閣老全都打點好了,您和端王保持距離,誰也礙不到誰!”


    呸!


    去他媽的誰也礙不到誰!


    端王是主,他是臣,兩個人行居都在一處,要是出了什麽差池,端王身邊帶的那些人手豈不會沒了後顧之憂地將他….將他做掉嗎!


    陳放之牙一咬,一屁股蹲在西北,久久不挪窩。


    自個兒的命可沒人幫忙顧惜著,隻能自己惜命!


    陳放之磨磨蹭蹭了半個月,端王就在天津滯留了半個月,賀行景手下的兵一路從東南逆行至江浙外海,與江浙總督遙遙相望。


    現如今,賀行景絕對不敢反,更不敢在江浙官場的眼皮子底下妄動,平海寇是平海寇,轉身內訌,矛頭調轉到江浙沿岸,也隻是為了震懾罷了!


    內事不平,外事必亂。


    六皇子這是在脅迫陳顯!


    陳顯八百裏加急,信箋未送到陳放之手上,反而送到了首席幕僚的手上,信上很短,幾個字而已。


    “把陳放之送上船。”


    隻是在表述一個結果,是不是表明過程如何,都隨他們?


    是捆是綁,還是下藥。


    京城都不插手過問。


    陳顯放手了,幕僚放心了,陳放之…被放倒了。


    幾番折騰之後,天氣已入盛夏。


    陳放之以繞路耽擱為由,先行至江南,賀行景帶的兵和江南總督深情地隔岸相望了三十來天後,總算是戀戀不舍地帶著人手往回行船,順流而下。


    江南總督蔡沛負手於背,神情很冷靜地看著不遠處的幾十艘形容高大的戰船拋錨順流向南,大船一掉頭,便變了神色,往地上狠啐了口,“呸!方祈帶出來的人,行事沒個章法!還當真是一招鮮吃遍天,上回就把海寇引到江浙外,這回又想故技重施…”


    說道此,神情不由得意起來,“還不是老老實實地走了,連岸都不敢上,紙板老虎隻會叫…”


    可偏偏有人吃這一套。


    吳統領心裏打鼓暗忖,多年海上行軍的經驗讓他悶在心裏頭默算,一隻這樣的戰船大概能容納四五百人,揚名伯賀行景報上的停泊船隻大概在四十隻船左右,除卻十隻載物載食的必要船隻,帶來的兵馬恰好一萬來人…


    他卻沒有忘記,從西北軍調至江南,也剛好是一萬人…


    會不會有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嫌?


    “吳統領…”


    江南總督蔡沛揚聲喚,斜眯了眼睛,看那莽夫一臉呆樣兒,手捋了捋胡須,提高聲量有些不耐煩,“吳統領!”


    “是!末將在!”


    吳統領一個靈醒,趕忙斂頭挺背。


    “三日之後,端王行至泊口,你等帶人親去接風,迎至下榻之處,自有本官待候。”


    王孫公子,南下巡遊,讓他一個六品的隨侍武將去接風?


    吳統領趕緊抬頭,哪知被蔡沛的眼風一掃,又將頭連忙埋下,遲疑道,“微臣位卑言輕,怕…怕是會怠慢了端王殿下…”


    “這可是你該管的事兒?”


    蔡沛聲腔拿得很足,眼再往旁一橫,“哼”了一聲,有些得意地抽身往回走,“在其位,則謀其政,此為官之道也。吳統領出身貧賤,自然沒人教過,今日得蒙本官教誨,吳統領是三生修來的福分呐。”


    吳統領頭越佝越低,江南官場一則講究姓氏,二則講究真金白銀,這蔡沛若非姓蔡,出身江南望族,家裏人慣會斂財,向上頭奉了幾大馬車的白銀,就憑他?文不成,武不就,徒有一身膘,他上哪兒去謀這麽個官職啊!


    蔡沛大腹便便往外走,吳統領亦步亦趨跟隨其後,腦子裏卻反複想著將才船隊往回行的場景…


    海舶巍如山嶽,浮動波上,一派大氣。


    又有碧波瑩光,輕褶微印…


    等等,輕褶!


    能載四五百人的神舶大船在海麵行進,怎麽可能隻打起來那麽點兒的浪花,隻印下那麽淺的褶子!?


    不可能,絕無可能!


    船載重物吃水,船板上的水位線升高,船就會下壓到水裏,大船向前航行,船身之後隻會留下兩道很重很深的水印子!


    揚名伯賀行景帶著人馬來的時候,船身吃重,一路航行得也不快!


    船上的人…船上原本的兵馬…到哪裏去了!?


    吳統領趕緊停住身子,偏頭向外看,他猛地一停,身後的人當即重重地撞向了他的後背,後頭人吃痛,低呼一聲,倒叫蔡沛聽見了。


    “吳統領,你又笨手笨腳在做甚!”


    吳統領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蔡沛沒回過頭來,反而同身側之人埋怨調笑,“我是早不要這種出身低賤人家的人的,可難得老爺子喜歡他,說他什麽能吃苦的,行軍打仗得行得很咧。厲害嘛,我倒是沒看著,鼻尖尖隻聞著了滿身汗臭味…”


    男人著意地語聲輕佻地說著蘇杭話,聽在吳統領耳朵裏,像有千萬隻螞蟻在爬,胸腔上湧怒氣,忍了忍,又往回望一眼,暗自下定決心,他定絕口不提此事!


    陳放之一路趕得快,先於六皇子一日至江南,六皇子隨後即至。


    行昭接到一封從江南寄回來的厚實家書時,日子已經在八月裏剛過了一小半兒,老六的字兒豐潤飽滿,一個一個列得整整齊齊,三頁紙寫滿了,全是橫平豎直能讓人一眼就瞅清楚的楷書,一個連筆都沒有。


    難得他還能靜下心來寫家信…


    行昭拿著信站在窗欞前,單手抱著阿舒,輕輕地念,“江南行勝,江吳都會,錢塘自苦繁華,西子斷橋風煙柳畫,樓觀滄海會大江…勞生未縛,繁瑣細雜,隻好偶寬心境,易進高龐。”


    滿滿三頁,全是寫的江南小遊雜記。


    他過得好不好,路上艱辛不艱辛,順利不順利,隻字未提。


    文辭清麗,秉持了六皇子一貫作風。


    思念,是看著他的字,都能落下淚來的無辜矯情。


    行昭聲音越念越輕,信紙被輕輕地捏在手裏,阿舒咿咿呀呀地伸出手來,牙齒沒長完,嘴巴便合不攏,哈喇子連串向下掉,眼睛瞪得大大的,四下亂盯。


    行昭看著阿舒不由輕聲笑起來。


    夜裏等阿舒睡下,行昭點了盞小青燈在內廂,手上拿著毛筆,一筆一劃地也緩緩向下寫。


    蓮玉輕手輕腳地端了溫水,湊身進來,壓低聲音:“…用過晚膳,雨花巷走了張帖子來,說是後日請您去赴誠哥兒的百日宴…”


    誠哥兒便是歡宜長子,方家長房長孫。


    欽天監算的五月初五是個出行的好日頭,五月初十照舊是個好日子,是個萬事鹹宜的日頭,誠哥兒會挑日子,晌午的時候蹦出來的,太陽正好照在頭頂兒,方桓親自取了個乳名,叫做阿照。


    乳名自家親眷叫一叫,等小郎君長成了,便再也不敢叫乳名了——顯得不莊重。


    行昭覺得阿照二字甚像女兒家的名字,邢氏倒是樂嗬嗬地直說,“小郎君取個女兒家的名字才好養活!我倒是想叫小孫孫二狗子,就怕歡宜生悶氣兒!”


    這目標明確——能養活就成!


    方祈都快過五張了,盼星星盼月亮,這才盼來了個帶把兒的。歡宜隻覺得能鬆口氣兒,能交上差了,心態倒是很平複,方祈是高興得東西南北都找不著了。


    “去呀。”


    暖光寧靜,行昭筆沒有擱下,想了想,又笑著在紙上加上一列字兒。


    蓮玉一道將溫水輕擱在幾上,一道遲疑,“京裏到江南這麽近千裏路,王爺的信是三五關卡挨著過,才送進京裏的,您的信…”


    如今算是亂世,行昭也沒想過這封信能順順利利送到老六手上。


    她隻想和他說說話而已。


    既然不能麵對麵地說,那就寫在紙上,等他回來再交給他。


    “…阿謹想去抱著阿照,她爹不許,阿謹就哭,阿謹一哭,小郎君也跟著哭,整個宅子裏此起彼伏的全是小孩子的哭聲,反倒把她爹嚇得夠嗆。”


    歡宜出了月子,沒見瘦,整個人都白潤豐腴起來,容光滿麵,神色很柔和也很賢淑,目光有神極了。


    阿謹“蹬蹬”跑過來,一把抱住行昭,“姑母!舅母!”


    行昭是方家的姑母,周家的舅母,稱謂全都渾在一塊兒叫!


    行昭笑眯眯地俯身親了小姑娘一下,正好欣榮領著阿元走進來,阿謹立馬轉移了注意力,滿場飛過去又一把抱住阿元,叫道,“阿元!”


    一坨大紅色撲到阿元小姑娘懷裏,倒把欣榮嚇了一大跳,哭笑不得地同歡宜打招呼,“表姨也不曉得叫,一口一個阿元,也不曉得叫老了誰去!”


    阿元年歲不大,輩分老,認真算起來,和行昭都是同輩人。


    欣榮話一完,內廂當即笑了起來。


    方家請的都是自家人,通家之好,來往都不拘束,熱熱鬧鬧用過午膳,李公公便從端王府叩上門來,臉色卡白,話聲卻強自平穩,虛湊在行昭耳朵邊兒,輕聲說:“…皇上…駕崩了…”


    行昭手頭一抖,茶盞直直墜下。


    當即,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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