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想到兩個賬房之前的討論,沈念禾略有些無奈。


    兩間公房離得這樣近,說話稍微大聲一點,就能叫對麵聽得清楚。


    方才裴三哥所言所行,其實也沒有什麽其他意思,可這兩位本來就已經先入為主,之前也不知是怎麽得出的那樣奇怪結論,此時見得兩人相處,多半更要深信不疑了。


    這種事情,也不好硬湊上去澄清,隻好今後再去徐徐圖之。


    裴繼安陪沈念禾吃了幾塊糖,同她坐了片刻,又說了幾句話,不過問些“習不習慣”、“問題多不多”、“可有什麽不方便的地方”之類的,等確認樣樣都妥當之後,他便不再耽擱,站起身來道:“堤上還有事,你在此處略歇一歇,我那一處好了就回來同你一起回家。”


    沈念禾忙起來送他出去,本以為還有什麽事情,卻見得裴繼安徑直走了。


    她這才反應過來,好似這一位中途回來,隻是為了給給自己送一包糖而已。


    想來怕她頭一天來,不習慣,是以特地回來看一眼。


    沈念禾越發覺得裴繼安此人體貼。


    她站了一會,等到回得房裏,邊上的趙賬房就走了過來,問了幾個問題,有算出的結果不同的,搞不清楚算法的,有賬目不匹配的。


    沈念禾把對方挑出來的毛病一一複核了一回,等解決好了,旁邊的李賬房又來問話,這一處的處理好了,外頭又有些人尋了問題來問。


    一下午她旁的沒做成,專幫著人釋疑去了。


    本以為今天乃是特例,誰知自這日起,接著一連好幾天,這臨時搭的小衙署裏幾乎個個遇得解決不了的問題都來找沈念禾。


    幸而她本身就長於算學,先前又同裴繼安一起認真鑽研了許久,後頭再跟著謝處耘去河邊堤壩上又量又測的,雖然稱不上是通水利之事,可這隻要是涉及今次圩田的算學,多半還能答出一兩句來。


    偶爾遇得實在不懂的,她就趁著裴繼安回來時去問他,如此下來,等過得半個月,居然在這一處單置出來的衙署裏混出了地位來。


    這一處地方乃是臨時搭建,本是抽調了宣縣縣衙戶曹司並另幾個小司的吏員出來,又自縣學裏討了幾個學生,由張屬牽頭,做的乃是核算人力、材料、圖繪之事。


    這三件事情都極為重要,無論哪一樣都是但凡出得一點錯,或要影響工期,或要影響結果。


    宣縣再怎麽是大縣,畢竟也隻是一縣之地而已,況且此次修田乃是自籌自建,州中雖然同意得爽快,卻是一個子都不肯掏,至於人手,遇得年初,各個縣中的堤壩也都有修繕,更是半個也抽不出來。


    裴繼安好容易四處請、征來了些有經驗的水工,又靠著家中從前的人脈,將圩田的圖繪送去好幾個水利司的老水工麵前掌了眼,再找當地老人反複詢問,饒是如此,畢竟是頭一回做如此大的工程,也有些緊張,是以把資曆深的,能力、專業強的都帶著身邊,一同去走堤看水,生怕出得什麽問題來。


    沈念禾隻來了兩天,就發現小衙署裏頭沒幾個真正精通水利的,至於今次修圩田的事情,眾人多半都是被臨時招來,矮子裏頭拔高子,她居然是最厲害的那一個。


    而張屬不止要帶這一處,另也要幫著籌措材料,不少事情都顧不上跟。


    沈念禾看不下去,便試探性地伸手搭了一把。


    她收拾東西不行,收拾人倒是順手得很,況且她本來在眾人心中已是有了小小的威望,相處多日之後,對諸人的進度同能力都有了了解,按著各自的長短分派不同的事情,又分組著人分管,分別複核之後,最後由自己作為匯總。


    如此這般,眾人三三兩兩分別互助,效率自然極快,又因有雙重複核,最後出來的東西也並不會有太大的錯漏。


    做得越順,旁人就越服她,越是服氣,就越肯聽從安排,複又做得更順。


    不少人先前還隻是當做“裴官人”的妹妹讓著,真正服氣之後,就踏踏實實把她做個統管來對待了。


    裴繼安抽調來的,本來就是選的他看得上的、用得慣的,肯認真做事的,如此一來,等到張屬忙得告一段落,再抽出功夫回來想要認真對一對進度,竟是茫然發現,不知不覺之間,事情居然已經做得七七八八了。


    而自己這個名義上的管事,在同不在,好似沒什麽差別似的。


    眾人除卻吃喝拉撒的事情,要錢時跑去催他,其餘時候,但凡涉及事務性的東西,全去找沈念禾了。


    裴繼安在一旁看著,本來還打算遇得什麽事情的時候及時去幫著撐腰,可壓根不用他多管,就已經打點得好好的了。


    他見得如此結果,實在頗有些意外。


    裴繼安把沈念禾帶來此處,一則是覺得謝處耘日日帶著她往外跑,又是去堤壩上,雖然而今堤壩上已經有不少衙門裏派去的水工同役夫在打前站,可畢竟分隔甚遠,也看不到,況且要是看到了,這一男一女的獨處,也不太妥當


    二則是之前他幫著整理沈念禾的算稿,又同對方討論了小一個月,實在覺得以對方之才,若是不能用起來,太過浪費,況且眼下如果能在這般利民之事中叫她插上一腳,有了些名聲,得了些民意,將來同沈家、馮家再有衝突時,說話也更有底氣。


    ——馮老相公的外孫女,沈氏夫婦的女兒,承襲先輩遺誌,一心為朝,這般形象隻要一傳開,若是能從朝中討一兩個賞賜,將來無論是嫁人也好,是同奸人爭執也罷,對方都不敢輕舉妄動了。


    本以為她隻擅長算數,便叫幫著複核數字即可,誰知竟是如此擅長治人。


    實在沒有想到,看上去老老實實,軟乎乎的一個小姑娘家,管起人來,如此幹淨利落。


    如果不是最為清楚沈念禾的出身同脾氣,裴繼安幾乎要生出懷疑來。


    實在不怪他多想,沈念禾打理雜務一塌糊塗,可管起人來,卻是嫻熟、有序,很懂得如何群策群力,鼓動眾人各施所長。


    好似她也沒做什麽,下頭那些個吏員就已經打了雞血一般抓哇地衝著忙,仿佛勁頭用不完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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