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這些人的言語,肖文卻是立時愣住了。


    都說技術宅愛鑽牛角尖,之前肖文還不信,如今算是見識了。


    真要想喝水,又哪需要非得往城裏衝。


    城外不遠處就有農戶,去那裏找幾戶人家討水喝不就行了嗎?


    念頭閃過,肖文隨即麵露了然之色。


    心中明白,這是冥冥之中社稷龕的力量在影響。


    因為社稷龕的存在,方才讓這位口渴的馬均“無意間”走進這座城,認死理般的想要在這裏討水喝。


    如此說起來,這個社稷龕,倒是不壞。


    肖文心中閃過這般念頭,一雙眼眸微微發亮,卻是心中頗為歡喜。


    但臉上依舊不動聲色,隻是微微點頭,看了這些士兵一眼,一臉讚許地說道:“這件事情,你們辦得很對。”


    “不過,既然本公在這裏站著,自然不能看到這些百姓連口水也喝不上。”


    “本公願為他作保,帶他入城,給他一口水喝,汝等覺得如何?”


    剛被肖文表揚,原本還有些沾沾自喜的四人,在聽到這番話之後,卻是不敢有絲毫猶豫,連連點頭。


    他們覺得如何?


    他們敢有意見嗎?


    也就是咱家主公仁慈,愛惜他們這些士卒,方才屈膝垂詢一句。


    若是換做旁人,換做別的主公,遇到這種情況,哪裏會問話?


    直接就帶著人進城,也無人敢阻攔。


    肖文自然也可這般做。


    但他心裏更明白,這個規矩是張鬆定下的。


    自己若是那般做了,那就是在打張鬆的臉。


    即便是張鬆知曉也不敢多說什麽,但二人之間難免生出隔閡。


    如此,不好!


    一旁的戲誌才聽到肖文的這番話,也是雙目一亮,看向肖文的目光中不由帶著幾分讚許之色。


    這位主公,倒是比自己想象中更聖明幾分!


    戲誌才心中這般想著,不由得目光一轉,落在了肖文跟前的馬均身上。


    不用肖文說,他也能猜到,這個人就是方才自己主公口中的“人才”。


    這人雖然比較狼狽,滿臉枯黃,嘴唇幹裂,肚腹幹癟,數日不曾進食,但臉上的神色依舊從容。


    即便是麵對肖文,也沒有絲毫畏懼,更沒有在看見肖文,知曉其身份後,跪下來乞水喝。


    如此,便能瞧出麵前之人乃是有傲骨之人。


    且此人身材不魁梧,腳步略微虛浮,一雙草鞋上滿是泥濘,倒是能看出他不是練武之人。


    而其雙目雖然明朗,但卻失了神采,身上也無一個讀書人應有的正氣,反倒是有著一股另類氣息籠罩,倒也能排除其是個讀書人(謀士)的可能。


    如今這兩個身份派出,一時間馬均倒是有些不明白自家主公到底看中麵前這個小子哪裏。


    “你可願跟我進去喝水?”肖文的目光落在馬均身上,問道。


    馬均一愣,雙目直視肖文。


    方才聽見眾人言語,他便依稀能夠猜到肖文的身份。


    能夠被守城士兵稱為主公的人,除了一城之主外,又能是何人?


    隻是,這些日子以來,他對這些官僚世家早已經失望透頂。


    西岐入侵,西涼生亂,那些西涼本土的官僚世家非但不去抵抗西羌,將那些入侵者擋在西涼之外,反倒是在自己人的地盤大肆劫掠,將一個個本就貧苦的村子逼上絕路。


    更可笑的是,這些家夥兒做的明明是禍國殃民的事情,但還美名其曰是響應黃巾號召,要攻打朝廷,讓百姓有一條活路。


    嗬!


    百姓的活路就是被這群家夥給堵死了的!


    馬均在心中暗自悱惻,連帶著對肖文也沒什麽好感,將頭一偏,當即就要出聲拒絕。


    咕嚕……


    正當他嘴巴張開的時候,肚子裏傳出一陣叫聲,赫然是多久不曾進食,肚子開始抗議了。


    聽見這陣聲音,肖文瞧著馬均僵在那裏的神色,不由得輕笑一聲,隻當這人是因為尷尬,所以才不曾出聲,隨即便主動出聲言道:


    “無妨,我還能為你管一頓飯。跟我走吧。”


    此話一出,原本拒絕的話都已經湧到嗓子眼的馬均,硬生生地將自己的原話給憋了回去,然後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肖文。


    跟在肖文身後,往城內走去。


    戲誌才在一旁瞧著,倒是沒說話,隻是臉上露出幾分感興趣的神色。


    等到肖文和馬均走遠之後,戲誌才方才看向一旁的一個守城士兵,對其吩咐道:“你去學堂,請許劭先生。”


    士兵得令,自是不敢有片刻停留,當即往學堂而去。


    做完這些,戲誌才方才伸了個懶腰,瞧著肖文兩人的背影,快步跟了上去。


    他雖然瞧不出這家夥兒的根腳,但許劭行啊!


    以那家夥兒相麵的能力,瞧出馬均到底有沒有培養價值,這一點倒是不難。


    戲誌才心中這般想到。


    且說肖文帶著馬均一路前行,倒是沒有回城主府,也沒有去酒樓,而是在城中找到一個流民搭建的小麵攤坐下。


    麵攤搭建在道路邊上,攤主是個六十多歲的老婦人。


    瞧見肖文三人到來,趕忙上前招呼,隨後瞧見肖文和戲誌才穿的服飾錦麗華貴,雖不知這二人的具體身份,但也大概能夠猜到麵前這兩人乃是貴人,乃是大人,自是不敢怠慢。


    嘴裏更是“大人”“大人”的叫個不停。


    肖文瞧見這位老婦誠惶誠恐的模樣,不禁輕笑,言道:“大嬸,不必這般拘束,我們就是來幾碗麵的。”


    說完,肖文的目光落在馬均身上,問道:“你要吃幾碗?”


    馬均不答,隻是捂著自己幹癟的肚子,盡量讓肚子裏發出的聲音不那麽明顯。


    “我請客,不用你給錢。”說著,肖文直接從背包裏取出一兩銀子,放在桌上。


    尋常人吃麵,一頓也就隻是兩三個銅板了事。


    這一兩銀子,足夠吃很多碗了!


    在看到銀子的瞬間,馬均再也忍不住,當即出聲言道:“大嬸子,先來八碗,這是麵錢。”


    說完,就像是生怕肖文反悔一般,一把抓住桌上的銀子,放到攤主手裏。


    顯然是怕肖文吃霸王餐,不給錢。


    見狀,肖文有些無奈,搓了搓鼻子,倒是沒說什麽隻是一臉古怪地打量馬均。


    麵對肖文的注視,馬均全然無視,一雙眼睛直勾勾地望著旁邊的大嬸子。


    倒不是饞她的身子,隻是單純的餓了,饞麵。


    不多時,三碗麵先端了上來,不過肖文和戲誌才都沒有動,而是將那兩碗麵推到馬均麵前。


    這家夥兒也不客氣,拿起一旁的筷子便胡吃海塞起來。


    夾起一大口麵就往嘴裏塞。


    隻是這剛出鍋的東西不免有些燙嘴,剛塞到嘴裏,就燙的他嘴疼,眼看著嘴裏的麵條就要落出來的時候,硬是把牙門一咬,硬生生地吞了進去。


    然後張開嘴,吐出舌頭,散發嘴裏的熱氣。


    倒全是一副活寶模樣。


    肖文瞧在眼中,倒是沒有嘲笑,隻是這般靜靜地看著。


    等到馬均將這八碗麵都給吃完,連帶著喝了兩碗麵湯之後,方才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兒。


    “嗝兒!好久沒吃這麽飽了,這下兩三天不用擔心挨餓,能夠接著走了。”


    馬均自言自語地說了一聲,隨即起身,對著攤主拱手抱拳,說了一句:“謝謝大嬸子的麵。”


    老婦人拿著抹布過來收撿桌子,答道:“小兄弟不必謝我,老婆子我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一兩銀子換八碗麵,說起來還是你們虧了。”


    “你要真想謝的話,倒不妨謝謝這兩位大人。”


    老婦人多少也有點眼力勁兒。


    衣著如此華麗的人,在這城中大小也算個人物。


    雖然不知道他們為何會請麵前的這個落魄小子吃麵。


    但與人好處,總歸是有原因的。


    就算是謝,也該謝他們,不該謝自己。


    這一點,老婦人心裏卻是明白得緊。


    一聽這話,馬均慚愧的笑了笑,隨即偏頭,目光落在肖文和戲誌才兩人身上,眉宇間的神色顯得有些古怪。


    倒是沒有多說什麽,隻是拱手一拜,言道:“今日多謝兩位大人慷慨解囊,來日若有用得上馬某的地方,馬某必當傾力相助!”


    “今日,馬某急著趕路,便不在此久留,咱們山水有相逢,再會。”


    說著,馬均拱手要離去。


    隻不過他剛邁出一步,想要邁出第二步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腳就像是黏在地上一般,根本就沒有辦法動彈分毫。


    馬均臉上露出大驚之色,抬頭看向肖文和戲誌才兩人,眼中帶著幾分怒色。


    不是他抬不動腳,而是麵前的兩人動用不知名的方法調動巨力,壓在自己身上,讓自己動彈不得!


    “兩位大人,這是什麽意思。”馬均臉色一沉,問道。


    “沒什麽意思,隻是讓兄台還錢罷了。”肖文微微一笑,衝著馬均勾了勾手,言道。


    “還錢?什麽錢?馬某又不欠你的!”馬均將頭一偏,哼道。


    “是嗎?那剛才兄弟吃的那些麵算什麽?”肖文指了指身後的麵攤。


    馬均的臉色在這一瞬間難看到了極點,雙目死死地盯著肖文,低吼道:“那不是你請客的嗎?”


    “是我請客沒錯,但也應該你給錢。現在把那一兩銀子給我,我立馬就放你走。”肖文伸手一攤,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


    隻是,當其這般說的時候,馬均麵無表情,連連搖頭,道:“我沒錢。”


    要是真有錢,他也不至於來這裏討口水喝。


    既然都已經用上了“討”字,也足以說明此刻的他是何等窘迫了。


    反正……


    要錢沒有,要命……


    不給!


    一副混不吝的模樣。


    這副模樣落在肖文眼中,肖文倒也不氣,隻是一雙眸子幽幽凝望著馬均,想了想,言道:“沒錢也好辦,隻需要拿你這個人來抵就行。”


    “我看你拇指上有老繭,手指遒勁,一看就是有手上功夫的人。沒猜錯的,閣下應該是個手藝人,不知會的是哪一門的手藝?”


    肖文問道,臉上還帶著幾分好奇之色。


    當這番話從肖文嘴裏說出來,落在馬均耳中,卻是讓馬均不由得一愣。


    這個城主倒是有幾分眼力勁兒,居然一眼能夠瞧見我的根腳。


    不過,他倒也沒有否認的想法。


    在聽到這番話的時候,當即點了點頭,一臉傲氣地道:“公輸家,機關師。”


    就好似,能夠師從公輸家,對他來說是多大榮耀一般。


    事實上也是這般。


    這些手藝人都以自己的手藝傳承為榮。


    公輸家老祖,魯班,乃是天下木匠、戲匠的祖師,這一點乃是公認的。


    身為這般存在的弟子,馬均心中自然是有著傲氣。


    哪曾想肖文聽到馬均的這番話,卻是一臉不屑的神色。


    “公輸家?那是什麽?”


    “機關師我知道,墨家機關師獨冠天下,不過你啥時候聽到過公輸家?”


    肖文一臉“真誠”的望著馬均,說道。


    這番話從肖文的嘴裏說出來,落到馬均耳中,卻是讓馬均隻覺得腦瓜子一震,整個人都是嗡嗡的。


    自古文人相輕。


    這句話放在機關師內也是一樣。


    同樣是仇人。


    更別說是同樣以機關術名震古代的公輸家和墨家。


    雖有傳聞,昔年墨子和公輸班曾是至交好友,兩人時常在一起坐而論道。


    但伴隨著時間的推移,兩脈人傳承下來,卻是相互之間誰也不服輸,爭鬥不斷。


    隻是後來,公輸家消失在曆史之中,而墨家也跟著隱匿,這段恩怨也才算放下。


    如今,聽見肖文這般輕視公輸家,而推崇墨家。


    作為公輸家傳人的馬均如何能忍。


    雙目瞪大,宛若銅鈴,等著肖文,卻是要硬扛著肖文的氣勢壓迫與之理論。


    “哼!區區墨家而已,在機關術上,我公輸家就沒輸過誰,即便是墨家也一樣!”


    “隻是你這廝,著實有眼無珠,不知公輸家之強!”


    “知道何為雲梯,何為鉤钜,何為飛鳶嗎?這些都是我公輸一脈的產物,乃是我家祖師爺,公輸班所製。”


    “像你這般粗鄙之人,或許連公輸班這個名字也不曾聽說過嗎?”


    “那你應該聽說過魯班?匠人之祖!同樣也是我公輸家的老祖!”


    馬均一臉豪氣地說道,一邊說著,他一邊艱難地提起腳掌,竟硬是讓他借助內心的驕傲,堪堪提起了數厘米。


    肖文臉上露出一臉震驚之色,望著馬均,久久未曾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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