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


    匪首被慕惜辭問得一陣恍惚,眼神不自覺閃爍起來,慕惜辭見狀,緩步踱到牆角,彎腰拾起一張半幹不濕的桑皮紙,問守在此處的侍衛要了碗清水,將那韌性十足的紙張打濕之後,毫不猶豫地將之糊在了匪首臉上——


    “你若還惜這一條小命,便幹脆利落些,從實招來,我的脾氣算不得大好,想來你也不願重新回顧一番那‘加官貼’的滋味。”慕惜辭說著拾起第二張桑皮紙,放在手中,漫不經心地掂了又掂,這紙比尋常桑皮紙張厚些,湊近還能嗅到一股刺鼻氣味,大約是製作之時,特意夾了層不該加的料。


    比如薑末、蒜渣,胡椒粉之類的玩意。


    這些東西加了水糊在臉上,即便不是加官貼,也夠受的。


    慕惜辭麵巾下的唇角微勾,冷眼瞧著那奮力搖晃起腦袋的匪首,如此隔了足有盞茶功夫,她才慢悠悠撕去他麵上浸了水的桑皮。


    匪首那張原本被折磨得慘白的臉而今憋漲得發紫,他滿是血絲的眼中亦盡是驚懼恐慌,被人綁在石凳上的男人大口大口、近乎貪婪之態地呼吸著空氣,再開口時聲線已然顫抖不堪:“她……她指使我們殺了那些家丁小廝,然後……然後……”


    “然後什麽?說啊——”慕惜辭彎眼,笑眯眯地打濕了第二張桑皮紙,匪首餘光瞥見她的動作,淺褐色的瞳孔震顫著縮了縮,下意識咽了口唾沫:“然後讓我們想辦法毀去那慕三小姐的清白,不論死活,再將她丟到京城門口!”


    “嗤啦——”


    慕惜辭手下一個用力,不慎把張浸得半濕的桑皮紙捅了個對穿,紙張內夾著的那一小層“料”沾了一手,她手背即刻火辣一片。


    “燕川。”墨君漓蹙眉,沉聲喚來暗衛,後者忙不迭端來隻銅製水盆。少年不由分說地拉過慕惜辭的手——左右小姑娘還不到男女大防的時候——奪去那張破損的紙,細心替她提了提衣袖,繼而將那手按入水中。


    微涼的清水衝淡了手上的灼燒之感,慕惜辭閉目深深吸了口氣,麵巾下的齒關不住地打著戰。


    她料到慕詩嫣可能會讓那山匪殺人滅口,卻從未料到她一個十三四歲的豆蔻姑娘能惡毒到這等地步——


    且不說現今的她不過是一將將十歲、連少女都稱不上的半大孩童,光是教一夥山匪在荒郊野嶺裏毀去自家親堂妹的清白便足夠離譜,何況還要加上讓他們“不論死活”的把她丟到京城門口……她慕詩嫣倒是打了一副好算盤!


    慕惜辭捏拳,這若讓他們得手,她便是不死也要背上“失貞”之名,日日夜夜被人在身後戳著脊梁骨,以她前世十歲時的心性,隻怕不出幾月就得被逼得懸梁自盡,成為乾平大街小巷的一樁笑談——若他們得手後她直接死了,那下場,恐怕比不死來得更要屈辱!


    國公爺的嫡二小姐,衣衫不整橫死街頭,死前還被一幫山匪輪流玷汙……那丟的又豈止是她慕惜辭一人的臉麵?整個國公府都將聲名盡毀!


    “害怕?”墨君漓抬眼瞥見小姑娘的表情,取布巾的動作微頓,慕惜辭聞此微微晃頭:“我這是生氣。”


    前世要不是有靈琴等人拚死相護,她又在奔逃中不慎跌落了山崖,隻怕早就被他們得逞了。


    慕惜辭略略睜眼,眸中閃過一線暗色——若被他們得逞,她早就死了,哪來後麵的六年修行,又哪來的慕妄生?


    沒了“妄生”,慕惜辭隻是一名閨閣小姐罷了。


    她心中突的生出一股說不明的慶幸,好在因緣際會,老天憐她,一切得以重新開始,她有了前生的閱曆與道行,便也有了向那對狗男女討債的資本。


    此仇必報,來日方長。


    慕大國師長長吐息,再抬眸時黑瞳平靜無比,墨君漓給她擦過手後放了布巾,華貴風流的聲線竟在這一刻恢複了白日的幹淨冷清:“慕小姐,您想怎麽做?是殺了這賊人出氣,還是想讓他受盡折磨,體味過生不如死,再看著自己一點一點失了生機?”


    “隻要您想,我便立時吩咐人做。”墨君漓半垂了眉目,一雙眼定定落在小姑娘的眉目之間,聽見慕詩嫣那陰狠至極的計劃時他心中亦不由得掀起了驚濤駭浪,隨即控製不住地想起了前生——那時他隻聽聞山匪劫道,慕國公府近十名家丁慘死,三小姐下落不明,卻並未細想過究竟是哪裏來的山匪,慘死又是何等死法。


    將將十歲的小丫頭,到底是怎樣逃出的虎口?


    他想不到,也委實不敢去想。


    墨君漓輕聲歎息一口,心頭隱隱生出兩分不大明顯的憐惜,慕惜辭聞言涼涼吊了眼角:“讓他死或者生不如死,豈不是太便宜了始作俑者?”


    “那小姐的意思是?”少年挑眉,直覺告訴他,慕惜辭想要做的一定十分有趣。


    “我聽說世間有一種毒藥,灌入腹中不會令人立死,隻逢每月的初一十五毒發,發作之時如中牽機,若無解藥壓製,至多疼上一年半載,中藥者便會不治身亡。”慕惜辭冷笑,她口中每蹦出一個字,那匪首的容色便要愈白一分,“此毒名喚‘鉤月’,隻因毒發日乃滿月與無月之時,中毒者頭腳蜷縮,恰如弦月,故得此名。”


    “想來依殿下的能耐,定能尋到此毒。”慕惜辭仰頭,黑瞳之下沉如靜水,墨君漓勾唇:“不錯,我手中確有‘鉤月’,小姐待如何?”


    “那便請殿下,將這輪‘鉤月’,賜給匪首吧。”慕惜辭拱手作揖,“冤有頭,債有主。然後就請這位匪首,去尋那‘冤頭債主’,把她吩咐你做的事,原原本本的還回去——殿下以為如何?”


    “甚好。”墨君漓彎眼,笑意中隱約帶了兩分暢快,“隻是小姐可也要將那‘慕二小姐’扔到京城門口?若要扔,某到時多喚上幾名侍衛前去,湊個熱鬧。”


    “既是原原本本,自然是要要的。但惜辭素來心軟,不忍見堂姐就此被人絕了生路,便毋需把她丟至什麽城門府門前——請匪首留下那麽一星半點的‘證據’就好。”慕惜辭笑笑,慕詩嫣此人作惡多端,就這樣讓她利落的死了未免太容易了些。


    她欠她的賬實在太多,就算死,總也要等到她查清了賬本,打明了算盤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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