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慕惜辭應聲回頭,漆黑的杏眼裏噙著滿滿的笑意,她看著目露疑惑的少年,麵巾下的唇角微勾,“你是想問,我為何要替換那些符紙,且每替換一處,都要在附近提上‘彬白’二字?”m.23sk.


    湛明軒不語,隻微微頷了首。


    其實他沒想明白的東西還遠不止這些。


    “另外,你是不是還想問,我們此來是為解寶宴樓內納財之局,隻要撕去了八方符紙便已足夠,為什麽要多此一舉將之替換?”小姑娘說著微抬了下頜,湛明軒看到她眼中的笑影幾乎要溢出來。


    狡黠得像隻舔著毛的狐狸,令人背脊禁不住的陣陣發涼。


    毛骨悚然。


    “是,還請小姐為明軒解惑。”執著劍的少年拱手,恭謹的低順了眉眼。


    “單純破除陣局自然簡單,可這樣做同樣也會打草驚蛇。”慕惜辭輕笑,閑閑一撣手中黃符,“墨書遠手中的確沒幾個厲害術士,但這並不代表他麾下沒有術士。”


    “明軒,你說,若我們今日拆局之後什麽都不做,將痕跡消得幹幹淨淨,那五皇子需要多長時間便會懷疑到夢生樓上?”


    湛明軒聞此沉默,不留痕跡便是最大的破綻,若他是墨書遠,納財之局被破,他隻怕會本能的便想到先前被他們動過手腳的“夢生樓”。


    這一套下來,簡直不要太像報複,雖然他家小姐顯然就是在報複。


    “那您……”少年的指尖局促地摳了摳劍柄,他感覺自己的後背更涼了。


    “我雖不怕他們,卻也討厭麻煩。”慕大國師笑彎了眼,“那就隻好請他們內訌一陣、相互懷疑,互相猜忌一番咯。”


    “記得那張從沈掌櫃房門裏摳出來的那張符嗎?我順著上麵的氣機找到了繪符設陣之人。”慕惜辭晃下了樓梯,徑直衝寶宴樓大堂正中去了,“那人是墨書遠當前的頭號幕僚,名叫宿鴻,早年在道觀呆過幾年,會兩手道術,是個半吊子術士。”


    “當然,這個半吊子是和那些自小在山的道長們相比,放到一般的謀士之中,他也算不大不小的一個人物了。”慕惜辭冷笑,仰頭看著頭頂的黑漆木梁,眉梢輕挑,“明軒。”


    湛明軒順著她的目光抬眸看了一眼,隨即縱身翻上房梁。


    不多時,他在正中兩梁相交的某個角落裏搜尋到一隻拳頭大的溫潤玉珠。


    “對,就是那個。”慕惜辭點頭,語速依舊不急不緩,“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兩棟酒樓裏的陣法,就是宿鴻帶給墨書遠的投名狀。”


    “投名狀。”湛明軒跟著輕聲重複,慕惜辭接過那珠子,頗有閑心地將之放在掌心把玩了一番:“對,投名狀。宿鴻不是乾平的人,在那之前,京中根本沒有他容身的地方。”


    “想要混個差事,可不就得給人展示展示自己的手段?說來沈掌櫃也是時運不濟,酒樓偏生讓墨書遠看上了,又趕上宿鴻來此投奔。”慕惜辭垂眸,從懷中摸出那柄布滿朱砂符文又纏了數層繃帶的青銅小刀,“至於‘彬白’。”


    “那是另一位術士馮垣的道號,他是三皇子墨書昀的部下,正經的正|一出身。”慕惜辭邊說邊慢條斯理地拆下刀上繃帶,露出滿是朱砂紋路的刃口,“此人生性張狂,得籙後那狂勁不退反進,凡他出手之處,必會留下道號‘彬白’二字,以作炫耀之用。”


    “數年前,曾有一戶大員邀請他上門為先祖祈福,祈福過後他由著自己的性子,在人家祠堂牌匾背麵留了道號,常日占人家的香火,不久大員家中清掃發現了此處留名,他被人痛打一頓,險些丟了小命。”


    “正|一出身……沒修習命術武功嗎?”湛明軒蹙眉,玄門所修從不止相與卜,大多道士都得學幾套獨門武術,一來強身健體,二來方便日後除魔拔惡。


    “他一個一門心思撲在符籙之上的人,哪會那麽多?除了符寫得好,其餘統統稀鬆平常,招架不住的。”慕惜辭呲牙,立腕將匕首穩穩送入玉珠之內,青銅刃削金斷玉,那珠子即刻被捅了對穿。


    小姑娘伸手掐了個印訣,刀身上的符文被屋外的月光激得閃了一瞬,玉色登時烏了三分。


    “後來墨書昀府中人路過,救了他一條性命,自此馮垣死心塌地的跟了三皇子。”慕惜辭拔了刀,順手把那珠子重新丟入湛明軒懷中,“放回原處。”


    湛明軒低頭翻看著玉珠,隻覺原本溫潤的玉質此刻泛了灰,連帶著其上的光澤都暗淡了數分,托在手中,無端冷得刺骨。


    “所以您這一番——”湛明軒眯了眯眼,仔細放好了玉珠,珠子落回原位的刹那,堂中氛圍大變,整個寶宴樓內的陰冷之氣都好似盛了不少。


    “馮垣是墨書遠當前最想收歸麾下的術士。”慕惜辭就勢送還了那根被她順走又使喚了一圈的毛筆,“而他亦從未掩藏過自己這份心思。”


    “宿鴻本就是多疑之人,知曉自家主子的想法,自然對馮垣忌憚非常,如此一來——”


    “如此一來,宿鴻會懷疑此事乃馮垣一手所為,並合盤上報五皇子,引得兩位皇子相互猜忌,繼而使二人的聯盟分崩離析?”湛明軒順著慕惜辭的思路向下想了想,“但您怎麽能確認宿鴻一定會上當呢?馮垣不會否認嗎?”


    “那兩人的聯盟,可沒那麽容易分崩離析。”慕惜辭神色淡淡,轉身向著樓外行去,“馮垣當然會否認,但他為人狂妄,否認之後便不會多加辯解。”


    其實寶宴樓中的玉珠應該不止一顆,但她破壞了最重要的一個又拆了八方符籙,其餘的動不動也就沒什麽區別了。


    全動了反而顯得太過刻意。


    “而宿鴻,他本就忌憚於他,即便知道這可能是他人的圈套,也定會抓死了這個送上門的‘把柄’,竭力抹黑馮垣在墨書遠心中的形象。”


    “隻有墨書遠不那麽執著於收服馮垣,他‘五皇子座下第一謀士’的位置才坐得穩當。”慕惜辭抬手扣鎖,冷然一笑,“至於那兩個皇子……放心,生在皇家,他們隻會比他們的謀士更加多疑。”


    重疑之下,一切的不合理都會變成合理,縱然有破綻也會被他們理解成“故意為之”。


    一旦認定了對方生有異心,他們便會想方設法的說服自己。


    後續的東西就不需要她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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