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莫急,許是今日小樓開業,來客眾多,那壺茶不慎叫後廚忙忘了。”沈岐彎眼,麵上擺出溫和有禮的笑意,做出“請”的姿勢,“您可先回屋中等候,沈某安排好這兩桌客人,即刻便去後麵催上一催。”


    “嗯,掌櫃的動作可要麻利些,別耽誤了我家小姐用膳。”湛明軒頷首,臨走前又不動聲色地打量了眼那名麵帶愁容的中年貴婦,背過身的刹那,微抖了眉頭。


    這婦人他之前見過,是戶部侍郎王大人的夫人,王楊氏。


    正三品的官員,又恰為戶部尚書的第一把副手,小姐當真極會挑人。


    少年輕輕勾了唇角,沈岐則笑容不變地向上引了來客:“這位夫人,請從這邊走……”


    安置好了王楊氏和她的侍女,沈岐轉身去了趟後廚,吩咐裴元往“雲山顛”裏送了壺新泡的清茶。


    雅間裏,換好衣裳的慕惜辭見到那茶就明白,沈岐已經準備完全,隻待稍後時機成熟,便能將那王楊氏引上頂樓。


    於是她抓起屋中備下多時的折扇,在靈琴的幫助下簡單變換了發式,佯裝一副浪蕩小公子的做派趁人不備竄上頂樓。


    樓中一切陳設已按她之前的吩咐陳設整齊,從入屋便懸掛著的重重紗幔再到懸絲診脈用的細韌蠶絲,無不是她需要的東西。


    慕惜辭見狀心滿意足地點了頭,眼下唯一缺漏的,便是台趁手的羅盤了。3sk.


    沒有羅盤,她起卦就隻能湊合用一下銅板或竹籌,雖是方便順手,卻終歸比不上羅盤詳盡細致。


    不過買這玩意本就求個眼緣,著急不得,她前生也是跑了好多個地界,方才尋到那隻羅盤。


    ——甚至星盤還是用二哥托人帶給她的金絲玉製出來的,她這輩子可一點都不想再見到那堆沾血的玉。


    慕惜辭扁了扁嘴,在心頭無聲腹誹兩句,放下懸在木桌正上空的重重紗簾,又擋上了桌上那隻小屏風,確認他人從外麵看不清簾後人真容之後,打了個香篆點起檀香,安安靜靜地落了座。


    樓下的沈岐掐算著時間,趕在樓中跑堂第二次為王楊氏上菜時接替了他的活計。


    玉青色長衫的清瘦男人端著食盤步入雅間,舉動間盡是文士天成的儒雅風流,王楊氏見是他來不禁輕輕瞪眼:“怎勞煩沈掌櫃親自為妾身上菜了?”


    夢生樓還叫醉仙樓的時候,王楊氏便是樓中常客,是以她與沈岐也稱得上熟稔,沈岐聞言微微一笑:“今日樓中客多,人手不大夠,想著與夫人算是舊識,便來敘兩句舊——一別數月,夫人府中安好?”


    “什麽安好不安好的,還不都是老樣子。”王楊氏略略提了唇角,她許是藏了心事,一對柳眉緊鎖不展,這會即便擺出笑臉也像是苦笑,“就那樣吧。”


    “倒是沈掌櫃看著比從前精神多了,氣色也好了不少。”王楊氏彎彎眼睛,“醉仙樓遭逢那等大難,如今得以重獲新生,我等老客也跟著心生歡喜。”


    “王夫人。”沈岐微微沉聲,笑意漸濃,“醉仙樓已經沒了,您現在呆著的地方是夢生樓。”


    “對對,夢生樓,要新生當然得新個徹底。”王楊氏跟著麵容微舒,長聲感慨一番,“真好啊。”


    “可惜這世間不是所有人、所有事都有機會得一次新生。”


    “那也未必。”沈岐擺上食盤中的最後一道菜品,仔細收起木盤,“夫人,其實沈某此來也不單單為了敘舊。”


    “是另有一事相告。”


    “哦?你我也算熟人,沈掌櫃有話不妨直說。”王楊氏聽罷手指輕蜷,女性的直覺告訴她,沈岐接下來的話對她而言頗為重要。


    甚至能影響她的後半生。


    “也不是多打緊的。”沈岐略一躬身,“隻是我家先生看出您為事所困,想請您去頂樓小坐片刻,喝杯茶水。”


    “您家先生?”王楊氏詫然,從前來醉仙樓這麽多次,她還從未聽說過沈岐提起什麽“先生”。


    “是的,我家先生,妄生道人。”沈岐頷首,“不然,您以為夢生樓何來的新生?”


    “當然,沈某隻是代先生轉達一句,”沈岐長睫一斂,“去不去還得您自己拿下主意。”


    “這樣……”王楊氏的神情有著片刻的恍惚,她看著沈岐,忽的在瞬間做下了決定,“沈掌櫃,妾身可以帶著侍女一同前去嗎?”


    “那是自然。”沈岐應是,笑吟吟地替她開了門、引了路,一身淺淡玉青仿若是春日新化開的湖水。


    王楊氏攜著貼身侍女,一步步踏上頂樓,偌大的一層看著十分空曠,沿牆設了一圈書架,四下垂著輕軟的簾。


    盡頭處擺了張寬闊木桌,桌前留了把扶手大椅,桌上又設了數層薄紗,紗後立著麵真絲屏風,屏風上隱約透出個瘦削的人影。


    屋內燃著上等的檀香,那香味道不重,幽幽的,令人心神俱安。


    王楊氏舉目朝木桌方向望去,簾邊隱隱露出點淡色的衣角,她突然有些局促。


    “先生,妾身……”夫人茫然無措地張了張口,飄忽忽擠出兩個音節,簾後端坐著的慕惜辭見此輕笑,刻意捏出副雌雄莫辨又分不清老少的嗓音:“福生無量天尊,夫人您不必緊張。”


    前生她閑來無事時與師父學過幾日口技,雖比不上專門以口技營生者那邊耍的利落,卻也夠她改換自己的原有聲線,當年師父還說她小孩子脾性貪玩,不想這時候恰派上了大用場。


    “貧道偶然見夫人眉目凝愁,周身又纏繞了些許衰煞之氣,似有家宅累月不寧、遺失愛物之相,故心有所感,特遣掌櫃,邀您上來一敘。”慕惜辭語調微頓,“此刻您既已來到此處,便是應了貧道邀約——夫人,您不妨先行坐下再說。”


    “這……那先生,妾身便失禮了。”王楊氏咬咬嘴唇,將隨身攜帶的手爐遞給了侍女,小心入座。


    她現下心情複雜得很,在此之前,她未相信過所謂的玄門易術,哪料到今日竟被一素未謀麵的道長輕易看透了心思。


    且這人聲音聽不出男女老少,音調間又自帶一份仙風道骨,想來當真是有些道行。


    既然如此,王楊氏心念一動。


    不如與這道長說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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