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惜辭走至窗邊,開窗散去了滿室的檀香氣息,臨關窗前她踮著腳尖向下眺望,果見衣著低調華貴的王楊氏登上了回府的車馬,她輕笑一聲,慢悠悠地收回了目光。


    為防她“妄生道人”的身份暴露,也為了維持那世外高人、淡泊名利的仙氣形象,她給王楊氏卜過一卦後便再未接待他人。


    不僅是今天不再接,明兒她也不想來,她想等到後日晚些時候再過來,務必要給世人留下個“行蹤不定”、“極重眼緣”的印象。


    總之是越縹緲越好,如此一來,這幫京中的達官貴人們才會在遇到問題的時候願意來這裏尋她。


    ——左右夢生樓剛剛開業,隻要這第一炮打得足夠穩準響亮,不怕傳不出名號。


    打了一手好算盤的慕惜辭拎起折扇,趁無人注意之時溜回了“雲山顛”,屋裏的靈琴剛放下碗筷,小臉吃得油光滿麵。


    “嗝~小姐,您回來了。”靈琴招手,卻不料她一開口,便是道滿是酒菜香氣的嗝,嚇得小姑娘連連拿帕子捂了嘴。


    “回來了,你若吃好了,便過來幫我重新梳個頭。”慕惜辭頷首。


    因著怕嚇到小孩,她到現在都沒告知靈琴自己會玄門易術,但她與湛氏兄妹行事之時從不避諱著她,這丫頭雖不大清楚他們究竟在做什麽,卻也知道頂樓是她問沈掌櫃特意要來留作他用之處。


    說來這也是她最看重靈琴的地方——她不說的東西,她從不胡亂過問,即便心下存疑,也願意安安靜靜等她講解。???.23sk.


    就是人囉嗦了點,管她的日常起居,比阿姐都嚴。


    慕惜辭抖了抖唇角,一言不發地鑽入屏風之後,阿姐好歹不會絮叨,靈琴上來的那股勁兒,估計便是皇家寺廟裏的老方丈都拍馬不及。


    “吃好了,就來,小姐您稍等。”靈琴應聲,忙不迭掏出第二塊幹淨帕子,仔細擦了擦手和嘴,確保上頭沒留下丁點油漬與菜味,這才小跑過去給慕惜辭梳頭。


    換回女兒家打扮的慕惜辭帶著靈琴二人結賬離去,回程時路過墨書遠開的那座寶宴樓。


    平常熱鬧不已的酒樓而今竟是一派蕭條冷落,她特意向樓裏掃了幾眼,大堂內的桌椅淩亂,滿地狼藉,看起來似有打鬥的痕跡。


    想來是那散財之局起了作用,從前落到醉生樓的倒黴事,被今朝的寶宴樓一一嚐遍。


    有道是現世報,現世了,就是不知道那宿鴻這會子,有沒有發現她留在樓中的八道符籙,還有隨著那符籙的八個“彬白”。


    若是發現了……他那臉色一定很妙。


    慕惜辭放下車簾,輕輕勾了勾唇角,這些暫時都不在她該思考的範圍之內,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夢生樓頂層的生意,還有六日後的上元宮宴。


    她重生了這麽久,也該讓那對狗男女好好會一會麵了。


    *


    王楊氏是恍惚著走出夢生樓的。


    當初她就是醉生樓的常客,即便樓中出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也不時來此吃上一頓。


    隻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麽,她越來越懶得往這邊走,尤其與家中丈夫爭執之後,每每出門,她那腳步便會不自覺的拐向寶宴樓。


    她今日本隻為了出門散一散心中鬱結之氣,順帶去寶宴樓用個午膳,誰知半路聽人說夢生樓開業,她忽然懷念起沈掌櫃的手藝。


    於是鬼使神差中她走向了夢生樓,而後便再頂樓會見了那位道號“妄生”的先生。


    頂樓的那場對話,她到現在都覺得好似是大夢一般。


    王楊氏輕輕晃了腦袋,抬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掌心下的心髒猛烈跳動,她無端生出兩分急迫之意。


    想趕快回到府中,看看那枚飛脫的珠子是否真落在院門下的凹陷處,再與梁君好好談上一談。


    婦人抿了唇,馬車一路向著她府中行去,待那車子停穩,她迫不及待地跑入後院,尋到那日二人起了爭執的小院,不顧風冷雪寒與侍女的勸阻,拋棄了一身命官夫人的架子,蹲下了身子,像個貪玩稚童般撥開了門檻邊堆積的雪,纖細白嫩的十指一寸寸將那點泥地摸遍。


    她喜愛種花養樹,府中各處都見得到草植,為方便她的愛好,幾個小院也多留泥地、不設磚石,隻餘幾道石板搭就的小路。


    常年下來那院門內側堆起了厚厚的泥,往來之人隨意一踩,便是道不深不淺的坑。


    王楊氏慢慢摸索著,手指被冷泥凍得通紅都渾然不覺,不多時她指頭忽然觸到了一樣溫涼堅硬的東西,她按捺著心頭的激動,小心將之攏入掌心。


    打開手掌時她的指尖都在不住的抖,她身上的溫度灼化了土中的冰粒,露出泥濘包裹下那顆圓潤的玉珠。


    她突的墮出淚來,三十多歲的中年婦人抱著膝頭,在院門口哭成了未出閣的丫頭。


    “夫人,你怎麽在這?”熟悉的聲音乍響在身前,王楊氏下意識抬起一雙淚眼,一身便服的王梁手裏拎著隻精致的木盒,看向她的神色滿是詫然。


    “我……我來找東西。”王楊氏梗咽,失而複得的驚喜叫她連“妾身”二字都給忘了,王梁低頭瞥見她被雪泥凍紅的雙手和那枚被她托在手心的珠子,鼻頭無由來的一澀。


    “你原是要找這個。”王梁微默一息,繼而小心將她扶起,順帶解下了身上的鬥篷,“地上冷。”


    披著鬥篷的王楊氏顧自抽了抽鼻頭,王梁見此又沉默了片刻:“莫哭了。”


    王楊氏不語,隻抽噎著將目光飄上了他手中抱著不放的那隻木盒,後者見狀蜷了蜷手指,慢慢抽了盒蓋。


    木盒裏鋪著上好的包棉錦帛,帛中又躺了隻十分精致的嵌寶金釵,王楊氏認得那釵子的樣式,與二人定情時王梁送她的那隻一模一樣。


    隻是銀釵換做了金釵,普普通通的白玉珠子也變成了華貴的寶石。


    “當年身上沒什麽錢財,也送不了你太貴重的東西,上次不慎跌壞了那釵子,我便尋思著順勢換個更好些的給你。”王梁壓低了嗓音,他實在不善言辭,一番表衷心的話愣是被他說得笨嘴拙舌,“會做那款式的匠人不多了,所以有點久。”


    找的有點久。


    王楊氏吸了吸鼻子:“那上月末,你在街頭跟人家姑娘交談甚歡又是怎麽一回事?”


    王梁抿了抿嘴唇:“那是首飾鋪的老板娘,我想問問她怎麽哄你比較好。”


    她突然破涕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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