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鴿離去前,懸停在半空回頭看了慕惜辭兩眼,繼而咕咕叫著飛出了浮嵐軒。


    鴿子的羽尖掠過殘存著些許積雪的樹梢,又掠過京城無數的青牆黛瓦,最終鑽進了那座精巧又不失大氣的皇子府。


    彼時墨君漓正在書房聽著燕川匯報閣中事務,見那白鴿歡聲叫著落在了半開的窗沿邊上,麵上登時露了喜色。


    這小東西可算飛回來了,他也總算能找到個正當理由,暫且不聽燕川報那個倒黴賬目。


    ——要說鶴泠這崽子簡直比鐵公雞都要鐵公雞,他不過是給小丫頭裁了一身合體的衣裳,花了那麽兩千來兩的白銀,他至於天天揪著這點東西不放嗎?


    他往常買的哪件零碎不比單一件衣裳首飾貴?


    隻是這次一買買了一套,沒像之前那樣拆開而已!


    再說,花點銀子怎麽了?打扮小姑(nv)娘(er)的快樂,可不是用錢就能買到的——


    這幫沒女兒又沒人性的崽子,他祝他們這輩子都生不出閨女,哼!


    墨君漓撇嘴,他越想越覺得生氣,越想越覺得心頭委屈,於是手下拆信筒取信的動作也愈發沒了分寸。


    肥鴿子被他這樣子嚇得抖了兩條短腿,繼而“啪”地落下一大灘白中帶黃、黃中帶綠、綠邊帶水的不明物。


    正中他桌上鋪著的那張新宣紙,眨眼洇成半幹的一團。


    剛取出紙條的少年見此沉默了一瞬,片刻回神一指窗外,笑容隨和而儒雅:“滾。”


    “咕!”受過一番驚嚇、還被人凶的小鴿子委屈巴巴地眨了雙黑豆眼,轉過身,撲扇著翅膀飛出了窗。


    燕川見狀悄然溜回了角落,看得出自家主子的心情很不美麗,若他此時再想不開撲上去給他轉達鶴泠的原話,他多半要被他主子就地超度。


    作為一名理智且惜命的暗衛,燕川選擇了暫時性閉嘴。


    “吃這麽肥,早晚被人捉去燉了。”墨君漓低聲咕噥著收拾起桌上的狼藉,繼而起身淨了手,待指間那點水汽徹底被風騰幹,他方才落座,展開了那張小小的紙條。


    少年看著紙上字跡工整的幾行小字,漸漸眯了眼。


    縮回角落的燕川瞥見他的表情,不由微微吊起了眉梢,良久後墨君漓放下紙條,低頭一聲輕笑,再抬眸已是滿麵興味盎然。


    “你猜猜,那丫頭在信裏都說了什麽?”墨君漓揚著眉眼,抬指輕敲了桌麵,燕川聞此略一收下頜:“屬下不知。”


    “來,你拿去看看。”少年勾唇,順勢將那紙條往自家暗衛的方向一推。


    燕川垂眸,謹慎萬分地挪動了腳步,接著拈過那張寸寬小條,一目十行。


    墨君漓托了腮,頗有興致地看著自家暗衛的麵色,由平靜轉為微訝,最後變成了十足的詫然。


    “主子,這、這……”燕川瞪著那紙條,隻覺自己的喉嚨陣陣發幹。


    他實在是沒想到,一個十來歲女娃的心思竟能縝密到這個程度。


    當日她將計就計,提出以“鉤月”控製了那匪首時他心頭已然是驚駭萬分,哪想到,這會子她居然連怎麽放、何時放和“斬草除根”都想清楚了。


    自然,即便沒有她的提醒,他家主子,也必不會放過那幾名為禍多時的山匪的。


    可主子畢竟是天家出身,在前朝後宮摸爬滾打了十五年,他手段淩厲他不覺得奇怪,反倒是那慕三小姐……


    這真是在京郊別莊裏長出來的姑娘?


    燕川的眸底掀起了一陣驚濤駭浪,這一刹他透過那張紙條,恍惚從慕惜辭身上感受到一種無名的恐懼。


    與他第一次見到墨君漓時的一樣。


    “燕川,你以為可怕的隻有前半句話嗎?”墨君漓低哂,自燕川手中拿回了紙條,長睫半斂,目色微晃,“這後半句,可比前麵要嚇人得多了。”


    “後半句?”燕川蹙眉,頗有些不明所以。


    “是啊,後半句。”少年的目光緩緩自那些字句上掠過,少頃一聲輕歎。


    “另:家父曾告誡惜辭,二至四月乃京中開科取仕之時,不宜隨意走動,免驚入京舉子;又聞堂上多黨羽傾軋之事,猜料逢此時節易生外枝,望殿下顧自珍重。”


    “燕川,你還沒看出來這丫頭在說什麽嗎?”墨君漓道,望向自家暗衛的眼神中多了點不甚明顯的嫌棄。


    “……屬下愚鈍。”燕川聞此,硬著頭皮拱了手,“屬下以為,慕三小姐不過是覺得逢科考時節易生雜事,順嘴與殿下提了一句。”


    這種事,若放在尋常高門貴女身上,或許還算稀奇,可放在國公府的小姐身上卻屬實有些稀鬆平常。


    慕國公乃是當今聖上最信任的臣子之一,眼下慕三小姐回了京,跟在他身側,偶爾聽去一兩句無關緊要的政務,再被國公爺提醒著不要去沾染這些雜事……實在是太正常了。


    畢竟開科取仕,於乾平而言,也是三年一度的大事了。


    小姑娘年紀小,聽了這東西便忍不住想要說與人聽,好似沒什麽奇怪的。


    “她的確是覺得科考時節易生事。”墨君漓頷首,“且她暗示著我,讓我也不要去插手今年的科考。”天籟小說網


    “可是……這不是很正常的嗎?”燕川蹙眉,他還是沒能明白,自家主子究竟在打什麽啞謎。


    “對啊,這是很正常。”墨君漓笑笑,慢條斯理地提了支筆,換上張新紙,抬手落下一行字。


    “長樂二十三年”。


    “可她怎麽會知道,今年的科考要生出事來呢?”少年說著複眯了眼,燕川或許沒讀出來慕惜辭話中隱藏的意思,他卻看得明明白白。


    她可不是什麽順便提醒,她那分明就是在告誡。


    告誡他無論怎樣,都不要摻和今年的開科取仕。


    這就很值得人思考回味了。


    墨君漓挑眉,這句話,若放在尋常年份,他還能勉強歸咎於小姑娘穩重謹慎,可若放在今年……


    長樂二十三年。


    偏偏是長樂二十三年。


    少年以手掩唇,忽的一陣大笑。


    能寫出這樣的話,要麽是她氣運奇佳,誤打誤撞;要麽是她有能耐未卜先知。


    要麽……


    他突然有一種預感,他離著驗證他猜想的那日,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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