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票。


    扔了卷軸的墨書誠臉色難看至極,他按著桌沿,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胸口隨著喘|息的動作不斷起伏,他緩和了許久,方才顫巍巍地抓向第二隻卷軸。


    扭動卷軸時,墨書誠的手都在不由自主地抖,一根小小的木棍,他硬是扭了許久才打開。m.23sk.


    暗格開啟,墨書誠沒敢立時去看其內藏著的東西,他耷著眉眼深呼吸了數次,始能略略抬起眼皮。


    與第一隻卷軸一樣,那裏放著的,仍舊是一遝銀票。


    又是銀票……


    墨書誠禁不住打了個哆嗦,被他抓在手裏的卷軸登時墜了地,小木筒“骨碌碌”地滾出了數尺,恰停在了解斯年身側。


    一身風雅青衣的青年見狀俯身,輕鬆自如地拾起那兩隻被墨書誠丟棄的小木筒,語調平靜非常:“殿下,您何必如此慌張?”


    “斯年,你這是何意?”墨書誠青黑了一張臉,他好歹也是天家長大的正經皇子,看見這兩大遝千兩麵額的銀票,如何猜不透那兩位書生的意思?


    隻是他不明白,解斯年顯然是知道這銀票存在的——他知道他們想要行賄,又怎會將這兩份公卷帶到他麵前?


    “殿下,您又明知故問了。”解斯年唇角輕勾,笑容和煦萬般,“這兩人將此物呈遞給殿下,自然是想讓您行個方便。”


    “行方便?找本殿行什麽方便?”墨書誠陡然立眉,帶著股怒氣與怨氣地拍了案,“行方便去找晁陵,找本殿作甚!”


    像這般賄賂主考官員的事不算罕見,他雖不常關注科考,卻也略有耳聞,但略有耳聞不代表他想跟著摻和進來——科考舞弊,一旦被查出來,那可是重罪!


    解斯年聞言麵上神色不變,他隻笑吟吟地看著墨書誠,開口輕飄飄反問一句:“殿下,您說呢?”


    往年會試閱卷者均為主考官員,輔考需要做的不過是糊名、謄卷,幫著整理名錄。


    可今年雲璟帝有意鍛煉接管輔考的皇子,便特意吩咐了,要墨書誠與主考官一同閱卷,晁陵閱過一次,還需他再過一次目。


    隻有兩人達成了意見一致,這份答卷的品級,才算是真正定下,萬一兩人意見不合,便需請另一位輔考再定一次。


    是以,那些考生想走這條後門,當然是不能隻找晁陵一人了。


    “可這不是在舞弊嗎?!”墨書誠攥拳,他是想盡早在朝堂上擁有屬於自己的一席之地,但他並未想過要摻和此等舞弊之事!


    “這當然是在舞弊。”解斯年笑意微斂,神色一厲,“但是殿下,您覺得,摻和了科考,您還真能獨善其身嗎?”


    墨書誠扭了臉:“什麽意思?”


    “若等到閱卷那日,您覺察到晁大人的異常,您是要向上稟報給陛下,還是裝作視如不見?”解斯年抬了下頜。


    “本殿……本殿自然是……”墨書誠啞了嗓子,話至此處他發現自己竟無法回答。


    若是向上稟報給雲璟帝,他定然是會下令徹查此事,但科考舞弊乃是曆代沉屙,非一朝一夕形成之事,其後涉及的利益甚廣,廣到他不敢想象。


    倘若他做了這個“先鋒”,雖會得雲璟帝一時嘉獎,可接踵而至的,便會是朝臣們明裏暗裏的排擠——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他動了他人的利益,他們又怎會容得下他?


    可他若對此視如不見……


    那又與夥同了有什麽區別?


    區別可能是,他不但落不得半點好處,還要跟著他們一起擔驚受怕。


    墨書誠磨了磨牙,眼下這狀況幾乎無解,但他委實不想摻和他們舞弊。


    他吐氣,指甲在掌心留下了數道印痕,心中亂成了一團麻。


    “殿下,眼下您不妨換個思路想想。”解斯年見墨書誠麵上出現了動搖之色,跟著微微緩和了聲調,“這也未必不是個絕佳的機會。”


    “機會?”


    “對,您想想,若您真想涉足官|場,手上又怎會一直幹幹淨淨?”解斯年道,“水至清則無魚,您想在裏麵好好立下去,便得有些能讓人捉摸住的‘把柄’。”


    “清正官員自然是高風亮節,可您看看,太過清高孤傲之人,又有幾個撐到了最後?”


    “再者,這兩人的確合您的路子,也不是那般無半點真才實學之人,他們能找上晁大人、找上您,無外乎是現下儒生當道,道學不顯。”


    “二人擔憂批改卷宗之時蒙受不公……這也未必稱得上‘舞弊’。”解斯年循循善誘,“何況,他們所求並非三甲,隻需一個小小的‘進士出身’便好。”


    “除了三甲,其餘位次的前後高低,還不是閱卷者一念之間的事?”


    “最後,這兩人既尋上了殿下,定是存了與您交好的心思。”話至此處,解斯年輕輕撫掌,“兩名毫無根基的新科進士……殿下,這可是向朝中插人的不二機會。”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話雖如此沒錯,可我總覺得……”墨書誠遲疑,他總覺得哪裏不太妥當,卻又著實說不出,不妥當的到底是什麽地方。


    “不若這般,殿下。”解斯年語調微頓,“您可卜上一卦,如卦象見吉,便收下這些銀票。”


    “若見凶卦,那麽便由斯年出麵,替您回絕了晁大人。”


    “殿下,您看怎樣?”


    卜卦……


    墨書誠抿唇,被激得渾噩的腦子這會清明了一瞬,他下意識的抓過了桌案上的簽筒。


    畢竟解斯年說的沒錯,想要在朝堂這潭渾水裏站住了腳,以他當前的能力,獨善其身是不可能的。


    他沒那麽厲害。


    “那就……算一算。”墨書誠捏緊了牙根,險些幾次沒能抓得住竹筒。


    “殿下,請。”解斯年斂眸,抬手做了個“請”的姿勢,縮在袖中的手指微蜷,漆黑的瞳孔內漸漸泛起道意味不明的笑。


    “好……”墨書誠點頭,抓著那竹筒上下顛了數次,直到一枚竹簽墜地,“啪”地一聲脆響。


    “斯年,你幫我看看。”墨書誠閉目,不敢彎腰去拾那道竹簽。


    解斯年應聲而動,上前兩步撿了簽子,翻手一看,緩緩笑開。


    “殿下,第三十九簽,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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