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慢悠悠駛進坊市一角,最終停在了夢生樓門前。


    湛凝露蹦蹦跳跳地下了馬車,回身去扶剛探出身子的慕惜辭。


    “小姐,您小心一些。”湛凝露彎了眼,笑意漾滿了眼角眉梢,打進了正月末,自家小姐便愈發忙碌起來,除了早膳晚膳,她也很少能見到她。


    像今日這般一同出行,好似還是這幾個月來的頭一次。


    平心而論,她希望自家小姐留給她自己的休息時間,能再多一些。


    湛凝露偷偷歎了口氣,她知道慕惜辭很厲害,甚至比世上許多的男子都要厲害,可她再厲害,終究也是個剛剛十歲的小姑娘。


    她的年紀太小了,她本不該這樣的。


    少女悄悄掃了眼身側的半大姑娘,她不清楚她為什麽要這樣拚命,但她知道,小姐總是將自己逼得很緊。


    沒有多少喘氣餘地的緊。


    “凝露,等下你幫我招待會客人,我先去給七殿下遞點東西。”慕惜辭安撫似的拍了拍少女的手背,“不要緊張,鶴泠是七殿下麾下的鐵……賬房先生,想來你們會很投緣。”


    來的路上她已將一切都交代清楚了,於是將湛凝露剛才看她的那一眼,當成了是她心中緊張。


    其實這沒什麽好緊張的,對麵的確是隻不折不扣的鐵公雞,可凝露不也是個十足的笑麵小財迷?


    這倆人湊在一起,指不定要琢磨出點什麽新鮮的坑錢法子,真正要緊張的,明明該是夢生樓與觀風閣的來客才對。


    慕惜辭麵無表情地想著,帶著湛凝露邁過了夢生樓的門檻。


    這時間酒樓剛剛開張,樓中並無其他來客,慕惜辭進到大堂,一眼便瞅見了那扶手站在櫃台前,正數筆筒裏有多少支筆的矜貴少年。


    ……她是不是該提醒下這老貨注意點形象?


    慕大國師一口氣沒上來卡進了喉嚨,湛凝露見此不由輕咳一聲,試圖提醒這位不怎麽在狀態的當朝皇子。


    這細小的響動即刻令少年回了神,他轉身,麵上笑容溫和有禮:“慕小姐。”


    慕大國師的嘴角下意識抽了抽,隨即她勉強按捺住性子,衝著墨君漓福了身:“見過七殿下。”


    “凝露,客人在樓上,你先過去幫忙招待著點。”慕惜辭道,略略偏頭遞給湛凝露一個眼神。


    後者意會,當即向著墨君漓告了聲罪,繼而提著裙擺快步上了樓。


    留在大堂的兩個目視著少女離去,直到她徹底消失在二人眼簾,他倆方齊齊鬆了口氣。


    說實話,最近這個把月的沒皮沒臉也沒個正形的慣了,冷不防各自端起了皇子與大家小姐的架子,真【嗶——】累。


    “國師大人,你的圖紙畫了沒?”墨君漓挑眉,他在剛知曉湛凝露便是夢生樓的管賬先生時,也著實被嚇了一跳,但現在便沒那個感覺了。


    甚至還有點期待,湛家這位小財迷對上鶴泠那個鐵公雞,究竟誰會更勝一籌。


    “那當然是畫了的。”慕惜辭頷首,順勢自袖中摸出那張繪好的宣紙,墨君漓接過後展開掃了掃,隻覺其上符文複雜又精巧,看得他腦仁發痛。


    也是為難這小丫頭,前生能學透這種稀奇古怪的東西了。


    反正他是看不懂。


    “成,等這兩天忙完了,我給你問問。”墨君漓收了紙張點點頭,“要是能做出來最好,做不出來,我去宮裏跟老頭要兩個皇家工匠。”


    “皇家工匠……就不必了吧。”慕大國師麵皮一僵——


    向皇帝要工匠這是,說得跟回家吃飯一樣輕鬆隨意,果然是當朝最受寵的皇子,有底氣。


    “無妨,算不上大事。”墨君漓聳肩,有鶴泠那隻鐵公雞在,他時不時就得被逼的跑去宮中敲上一筆。


    也不隻限於錢財,什麽奇珍異寶、能工巧匠,能蹭的他都蹭。


    開始時雲璟帝還會跟他抱怨上兩句,後來他也麻了,那些工匠任他調遣,他老人家隻管在後麵跟著掏錢。


    “咳,再議再議,七殿下,咱先找個桌子喝口茶去,我估摸著樓上兩個,得嘮上一陣。”慕惜辭假咳,巧妙地拐開了話題。


    她並不太想聽墨君漓詳細講述,這麽多年來他是如何花式蹭雲璟帝的工匠和銀子的,那會讓她覺得這老皇帝太慘了。


    雖然……不用她覺得,他就已經很慘了。


    小姑娘低頭摸了摸鼻尖,轉頭拉了把椅子落了座。


    *


    按照慕惜辭的指示,湛凝露來到夢生樓二樓,徑直走向“雲山顛”。


    雅間的房門是半開著的,她輕輕敲了敲門框,待其內有了回應,這才推了門。


    “雲山顛”內的擺設一切如常,隻桌邊坐了個一身淺堇衣衫的俊秀青年,他看起來年歲不大,大抵剛過弱冠,她進屋時,他正從容地收著攤在桌上的一摞賬本。23sk.


    手裏還攥著個純銀鎏金的十三檔算盤。


    喲嗬,同行啊。


    湛凝露見此一挑眉梢,無形間起了些說不明好勝之心。


    來之前她聽慕惜辭說過,這人是七殿下麾下的管賬先生,卻不想他竟如此年輕,且與她一樣,喜歡將算盤與賬本隨身帶著。


    “敢問姑娘是?”收好了賬本的鶴泠從容起身。


    他見湛凝露的年歲雖大了些,衣著打扮卻不似尋常丫鬟,又生得嬌俏可人,麵善還隱隱帶了點大家女的氣度,一時咬不準她到底是侍女,還是誰家誤入此處的小姐。


    “小女凝露,乃是小姐的貼身侍女。”湛凝露福身還禮,語調微頓,“同時亦是此處賬房。”


    “眼下小姐正在樓下與殿下商量事宜,特派小女暫替她招待下公子。”湛凝露說著從琵琶袖裏薅出隻竹骨玉珠的十一檔算盤,笑意愈深,“不知小女……”


    “可有幸與公子切磋一二?”


    她好久沒跟人討論經商理財之道了,打算盤的手也早已發了癢——


    呦嗬,同行呀!


    鶴泠雙眸一亮,其實他在凝露踏入“雲山顛”的刹那,便從她身上嗅到了點同類的氣息。


    這也是他沒著急收拾賬本算盤的根本原因,否則以他的速度,湛凝露豈能看見他隨身攜帶的賬本?


    於是他彎了唇角,笑眯眯地一揚下頜——


    “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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