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藥方在桌麵上滑了許久,最終穩穩地停在了慕惜音麵前。


    病弱的少女死死盯著那一方被人折疊整齊的宣紙,久久不能回神。


    她往年聽到的……更多是“抱歉”二字。


    抱歉,國公爺,您女兒的病,小人實在束手無策。


    抱歉,慕小姐,您的身體真的太差了,即便有適宜的藥方,小老兒也不敢為您開。


    抱歉……


    她早已聽夠了“抱歉”二字,也看夠了醫者們誠惶誠恐又驚懼不已的眼神。


    他們送走她與父親時,仿佛是在送走一尊並了煞神的瘟神。


    她知道他們怕她。


    他們沒法治她的病,又怕父親責怪於他們,於是小心翼翼、戰戰兢兢。


    他們畏懼於“慕國公”的名聲,即便偶爾有那麽一兩味能救治她的藥,也怕她身子虛弱,受不得那麽強的藥性,反而不美。


    哪怕是宮中的許太醫。


    她心中清楚,哪怕是宮中的許太醫,給她開藥時,也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但求無過,不會繼續損害她的身體,能吊著她這半死不活的一條小命,讓她病歪歪的長著即可。


    而今日,麵前這位道人明明白白的告訴她,她的病是可以治的。


    隻是有些棘手,有些麻煩,湯藥須得喝上個一年半載,之後還要換藥。


    或許換藥之後,還要再喝上許久,如此循環反複,直到她能徹底脫離了這些藥劑。


    慕惜音的指尖發了麻,她試了幾次方才抓過桌上擺著的那張藥方,慕惜辭乖巧的站在她身側,不曾言語。


    她知道,這道小小的坎,須得她阿姐自己來過。


    沒有人能代替她,也不可以有人來代替她。


    慕惜辭的神色平靜非常,她看著她拾起那藥方,看著她緩緩將之展開,看著其上俊逸瀟灑的字跡躍入她的眼簾,看著她朱唇輕抖,無聲呢喃著一樣樣的藥。


    久病成醫,慕惜音纏綿病榻十六載,在醫術一途,早便有了頗深的造詣。


    她慣來聰明,又平素被一身舊疾所困,常日裏除了那些背得滾瓜爛熟的兵法史書,她看得最多的,就是那一冊冊的醫經。


    隻是她委實太過聰明,所以看進去的醫書越多,便越明白自己這一身舊疾難治——


    而這讓她絕望的愈發迅速。


    “不錯……這些的確都是有益於我病情的藥物。”慕惜音喃喃。


    當初翻閱本草經集之時,她便察覺這些東西或許有益於她的身體,但她找遍了古籍,也沒找見哪個方子將曾這些藥草統統放置在一起。


    她終究不是個真正的醫者,也沒那個膽子拿自己試藥,她對自己的身體情況過於了解,她知道這破布袋一樣的軀殼,容不得有半點錯漏。


    如果不去試,吃著許太醫的藥,她至少能磕磕絆絆的活到三十歲。


    她三十歲,阿寧也三十歲,阿辭那時當有二十四歲了,她還能看著阿辭出嫁,也能看著阿寧娶回來個嬌俏的小媳婦。m.23sk.


    說不定她努努力,還能撐到弟弟和妹妹的孩子們出世。


    她和阿韻沒可能了,但她想看他們過得幸福。


    還有她最放心不下的阿辭,她想多護著阿辭幾年,幾年就可以。


    她不貪心的。


    慕惜音的手指微微用力,那軟薄的紙麵即刻多了幾道不粗不細的皺,嚇得她連忙將那藥方撫平。


    ……她好不容易看到了點希望,可萬不能再讓它丟了。


    少女按著胸口深深呼吸,在慕惜辭的攙扶下起了身,她站定,對著那簾幕之後抬了手,這次行的不是女子慣用的萬福,而是正正經經的揖禮。


    “惜音,拜謝先生,若先生此方效果非凡,國公府他日必有重謝。”慕惜音鄭重無比,一揖到底,簾幕後的鶴泠被她嚇了一跳,險些足下用力,直接蹦出窗去。


    慕惜辭見此目光一厲,單手掐訣,直接引動了兩道陰煞,重重按上了鶴泠肩膀。


    後者隻覺自己剛要避開此禮,便有兩股巨力壓在了他肩上,將他牢牢釘在椅中。


    “不準亂動,萬一露餡了,我饒不了你。”慕大國師蹙了眉,調動內功,配合著煞氣,勉強使了逼音成線,鶴泠聽罷,登時安靜下來。


    罷了罷了,這一禮,以後找機會還給慕大小姐就是了。


    鶴·倒黴壯丁鐵公雞·泠淚目望天,相較於一時心下忐忑,果然還是他的小命比較重要。


    受了這一禮,他至多渾身難受上兩天,可若不慎被慕三小姐盯上了,那隻怕要難受不知道多少時日去呢!


    “福生無量天尊,慕小姐,您多禮了。”鶴泠掐著嗓子,心中卻是沉痛萬分,想他浪蕩自由了半世,連自家主子都能毫不畏懼,今兒竟犯到一十歲小丫頭片子身上。


    雖然,平心而論,那小丫頭片子比他家主子都可怕,他嚴重懷疑自家主子在這三小姐麵前,也是這個慫樣。


    鶴泠癟著嘴悄悄腹誹,該演的戲卻一句不落:“慕小姐,我見您身上氣血尚虛,若無他事,您便可早些回去休息了。”


    “如此,我姐妹二人,就不叨擾先生清修了。”慕惜音頷首,帶著慕惜辭又重那重簾後福了福身,“先生,有緣再會。”


    “有緣再會。”鶴泠負手,強撐一副“世外高人”的樣子,待到慕氏姐妹出了頂樓,他立馬鬆懈下來。


    他娘的,這慕三小姐成日不當個人,她姐姐也差不了多少。


    鶴泠有氣無力地翻翻白眼,慕惜音進門劈頭蓋臉的那一頓試探,隻差那麽一點就讓他破功了。


    他先前隻聽聞這位國公府的嫡長小姐胎裏帶病,身子弱不禁風,卻沒聽說過她身上頗有些大將風範。


    他甚至覺得,若她的身子真能徹底養好,想要繼承了慕國公的衣缽都不無可能,左右那國公府也沒有什麽“傳男不傳女”的規矩。


    她那氣勢,許是比那位慕少爺還要強上幾分!


    嘖,這隻能說當真是英才天妒,紅顏薄命。


    鶴泠搖頭晃腦,走至窗邊向下探了探頭,國公府的馬車仍舊停在夢生樓邊上,想來人還沒走,他還得在頂樓登上片刻。


    得了,戲演完了,讓他好好思考思考,觀風閣下個月該開點什麽樣的新業務。


    敬業無比的鐵公雞撐著下巴,默默自袖中拽出個空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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