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老太傅,姓蕭名玨字成璧,三朝元老,兩代帝師,在朝為官六十餘載,年已耄耋,乃當世不二鴻儒,座下門生無數,真真正正的遍天桃李。


    隻要有他在一日,蕭府的皇恩富貴,便會一日不絕。


    慕惜辭微微眯了眼,她看得真真切切,人群中的那位老人,通身的死氣,濃得近乎滴了墨。


    這般濃鬱的死氣,通常隻會出現在大限將至之人的身上。


    而現在,它卻出現在了蕭老太傅的身側——


    小姑娘抬手輕點下頜,她的記憶之中,蕭老太傅分明是長樂二十九年的冬月去世的,離今時尚有六載春秋。


    阿姐出嫁則是在長樂二十八年的仲秋,同年深冬她趕回京城,次年盛夏,蕭淑華將慕詩嫣送入了當年的太子府,成了太子側妃,不過冬初,蕭玨蕭老太傅便病故了。


    這些東西,她絕不會記錯,尤其是慕詩嫣嫁入太子府的時日。


    ——她記的清清楚楚,那時蕭淑華見自己老父已然大限將至,擔心他去世後連累她那如花似玉的女兒守孝不得嫁人;又害怕蕭府權勢傾頹,隻憑著慕文華的官職,無法讓慕詩嫣夠得到太子門庭,便趁著老人家尚能進氣的時間,強行嫁了女兒。


    按說太子娶親,哪怕娶的隻是位側妃,走不得府中正門,也當風光大辦一場,全了高門貴女的體麵。


    可那時的蕭淑華急於嫁女,竟未好生操辦,隻拿了頂桃紅的二抬小轎將穿了喜服的慕詩嫣一裝,並上九抬嫁妝,就這麽匆匆忙地讓慕詩嫣入了府。


    連賓客都沒請上幾個。


    慕惜辭斂眸輕嗤一聲,她那好嬸子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天家嫁娶禮節慣來繁雜,若真讓墨書遠那平素注重麵子的細細操辦,隻怕光是一個納吉請期,便要耗上個把月份。


    再加上迎娶太子側妃所需的種種儀典……真忙活起來,估摸著要從盛夏忙到年底。


    臨近年關,可就不方便嫁娶了,又要捱一個春節……但那會的蕭老太傅哪有那麽多的活頭?


    她便幹脆將那些書禮統統省了去,直截了當地送出了慕詩嫣。


    如此,縱然蕭老太傅身死,蕭家的權勢富貴散作了飛沙一團,她也能憑著太子妃的嬸子、太子側妃的生母身份,在京中活得分外滋潤。


    就是可憐了她那好堂姐,期盼出嫁之期,期盼了不知多少個日夜,到最後,竟連個正兒八經的喜堂都不曾拜,囫圇教一頂小轎送入了太子府。


    也是活該。


    慕大國師掩唇低笑,成婚時不曾大肆操辦,幾乎成了前生慕詩嫣心頭一道過不去的坎。


    即便日後墨書遠登了基,大封後宮時替她補上了當日落下的婚禮,她也未嚐開心過。


    畢竟,同時得了封賞的又不止她一個,她也不是位份最高、最為風光的那一個。


    墨書遠初登基時尋了由子,沒立過後,身為太子妃的阿姐,便成了那宮裏唯一的貴妃,位列眾妃之首。


    但恕她直言,墨書遠那狗玩意,他不配。


    他配不上那麽好的阿姐。


    慕惜辭緩緩吐出口濁氣,迅速整理了一番表情,回眸靜靜看向另外四人:“如何?”


    “這個……”慕修寧稍作遲疑,抬手摸了摸鼻子,“我對那幫書生對詩沒什麽興趣,不過小妹你若是想去看的話,我陪你看看倒也無妨。”


    他是真不願意聽那幫酸儒磨磨唧唧,且除了對普通老人的那般尊敬,他對蕭老太傅這位當世鴻儒也沒有其他觀感。


    反倒是因著蕭淑華母女與蕭弘澤的種種劣行,他曾深刻懷疑過蕭老太傅的治家能力。


    紅袍少年輕輕聳肩,奈何他沒興趣,他小妹看起來卻是蠻想去看的,並且他心裏清楚,阿辭開了口,若他不去,墨君漓和墨綰煙那兩個小崽子定然是要陪她的。


    那兄妹倆,盯著他妹不知道多久了。


    ——他可不希望自家妹妹一轉頭變成了別人家的妹妹。


    “唔,我的確有點好奇這位三朝元老、兩代帝師究竟是什麽模樣。”慕惜辭笑笑,那股死氣勾的她手心發癢,“所以……”


    “那就去。”慕修寧大手一揮,輕鬆應聲,一麵大步上前,替幾人開了道。


    “好嘞!”慕惜辭點頭,任小公主挽著她走去了人群之內,她亦終於在人堆裏瞅見了那位久負盛名的老人家。


    果然,在這個距離,他身上的死氣看起來更濃了。


    慕惜辭目光閃爍,空置的左手縮進了廣袖,不動聲色地掐了個訣子,自那耄耋老人身上摳了塊死氣。


    未修習過玄門易術的眾人隻覺場中似有道陰風躥過,背脊無端一涼,下一瞬便重新歸於了安寧。


    小姑娘低了頭,怔怔盯著自己已然空空如也的掌心,黑瞳縱深之處,滑過一線濃濃的驚詫之色。


    她剛剛……竟在那死氣裏尋到了數不盡的業障,且沒能摸到哪怕是半點的功德。


    怎麽會?


    這怎麽會!


    一個在朝為官一甲子有餘、為乾平培養出能臣無數且一向風評甚佳的老人身上,怎麽會半點功德都尋不見?


    且不說他究竟教出過多少門徒,哪怕他一人未教,光憑他做了兩代帝師、教導出了兩任賢明君主的功德,便足以讓他富貴一生、善終其壽了。


    甚至,就算他座下門生無一人成材、皆去行了雞鳴狗盜之事,為禍一方,教出明君的功德,也足夠與這些業障兩相抵消。


    何況他一代鴻儒,門生之中不乏清正名臣,朝中半數以上的文官是他的徒子徒孫……這些零的碎的加在一起,不說名垂青史,他怎麽也是功大於過的吧?


    現下,居然真是一點功德都沒有!


    既無功德,又無生機,還頂了一身厚重到窒息的死氣……這老太傅到底怎麽活下去的?


    慕惜辭蹙了眉,腦內瞬息間滑過了無數種可能和蕭府內種種不尋常的細節——那些滿是死氣、清到透底的潭水,這府中連成片卻又被破壞殆盡的陣法……


    還有近乎長成了灌木的矮樹,和蕭氏近幾代愈發凋敝的人丁。


    電光火石間,她腦中躥過了某個頗為大膽的念頭,同時,一切的“不尋常”都在她眼前慢慢連綴成了一條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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