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家夥,賑災?


    奪筍呐,隻怕今年京城的竹子都長不出來了。


    墨君漓似笑非笑地彎彎唇角:“你這一提到賑災,倒是讓我想起前生一樁事來。”


    長樂二十六年春夏之交,江淮陰雨連綿,三月不歇,南方的江河紛紛決堤,所衝毀的房屋數不勝數,那一場大水下來,江淮地帶足足多出數十萬流離失所的百姓。


    甚至,住處都算不得什麽大問題,要命是饑荒與瘟疫。


    那雨自三月末下到了七月初,恰誤了春稻的生長期,田裏的禾苗死得不能再死。


    莊稼地裏顆粒無收,官家糧倉中貯存的糧食又早教大雨悶的發了黴,偌大個江淮,到最後能收羅出來的餘兩,竟還不足三萬石。


    三萬石是個什麽概念?


    他身為乾平皇子,一年的俸祿約摸能有個兩千四百石,乾平共有七位皇子,加起來便是一萬六千八百石。


    可那平素有著“乾平糧倉”之稱的江淮,那時竟連他們兩年的俸祿都拿不出來!


    一萬石粟米能夠八萬人吃上三頓,三萬石還不夠百姓們飽食一日,即便所有的粟米統統熬成了粥,江淮也撐不下半月。


    且那大水剛退,河道邊上滿是被水淹死的家畜屍首,家畜堆裏間或夾雜著幾個運氣差些的人——這些屍首在水中泡了不知多少個時日,皮囊早便腫成了球,內裏又爛成了一灘灘的腐肉,其上爬滿了新生的蛆。


    井水與河水都是沒法喝的,縱然拿大火煮滾上數次,水中那股令人作嘔的腐爛味道仍舊衝刷不去。


    沒有水,沒有糧食,沒有治病的藥材,更沒有蔽體的衣衫與遮風擋雨的房屋,江淮近乎成了人間煉獄。


    不,說是煉獄也不夠準確,畢竟修築得極好的城中沒受多大的災,坊市裏的商人們照樣賣著他們的天價糧油,任城外的屍骨堆成了海。


    少年伸手按了按眉心,前生他便是此時被老頭派去江淮賑的災。


    離京的時候他帶著那一隊隊、京中撥下的賑災銀兩,拚了命地趕去江淮。


    他本想著早一點趕到地方,許能多救下來幾個人,隻他忘了那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當他江淮累得筋疲力盡,當他總算安布好一切,隻待局勢稍定便可回京複命,墨書遠那狗玩意卻趁此機會,在他落榻之處設下天羅地網,招招式式直取他的命門。


    前生的燕川便是在那時死的,陸丘等人為送他離開,落了個屍骨無存。


    他那次離京本是為了賑災,自然沒帶多少府中精銳,他的武藝雖高,可終究雙拳難敵四手,加之連日勞碌,最後他逼不得已,隻得詐死遁逃。


    自此一逃便是十四個年頭。


    “那次差點讓我折在江淮的賑災。”墨君漓輕輕歎息一口。


    慕惜辭聞此不由背脊一僵,小姑娘垂眸盯著指尖怔愣了半晌,良久後抿了唇:“放心,你肯定死不了。”


    此間大運還係在這老貨身上呢,就是天下的人都死光了,都輪不到他。


    何況,她也在盡力想辦法,不管怎麽說,這輩子可不能要他再詐死一次了。


    她絕對不會讓墨書遠那狗玩意有機會染指乾平大統,想都別想。


    “傻姑娘,誰擔心那個。”少年失笑,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發頂,“我擔心的是江淮的百姓。”


    長樂二十六年的大水一過,江淮地區的人口總量銳減了近乎三分之一,直至他奪回乾平大統,那地方都沒能恢複如初。


    “唔。”慕惜辭頷首,她也挺擔心百姓們的,“或許我們可以提早做些準備。”


    比如提前個一年半載的多囤些米麵布匹,想辦法知會江淮的知府,讓他們時常疏通下河道、加固下河堤,再讓百姓們離那倒黴河道遠一些。


    他們阻止不了那天要下雨,也救不了那一茬注定要被淹死的春稻,總能想法子令那河道晚決堤幾日、多救下些人來吧?


    “不瞞你說,準備我一直在做。”墨君漓笑笑,“去年開始,我便讓鶴泠時常注意著點市麵上的糧價,隻要價格合適,就多買一些。”


    “雖說現在開始囤糧,到時新糧都得變成陳糧,可吃陳糧,總比沒得吃強。”


    “糧價貴,動作太大也容易引人注意,我們提前一兩個月多收些米糠,還能多買些。”慕惜辭沉吟,“等到那時,百姓們是顧不得吃的究竟是什麽的。”


    重點是要能活命,能讓江淮幾十萬人撐到秋末收第二季的稻子。


    “還有治療腹瀉和疫症的草藥,淨水用的明礬、木炭一類的也要多備著點。”省的要水沒水,要藥沒藥。


    “再有就是帳篷,行軍用的那種就很不錯,拆裝簡單,七月的江淮,天還熱著,也毋需考慮保暖,能擋風擋雨就行。”


    慕惜辭越說越是上頭,到最後忍不住揪著墨君漓的衣袖,嘴皮子一開一合,麻溜列出了好長一串東西。


    少年歪著頭看著她那發了亮的眼睛,眉梢一挑:“沒看出來,你竟還是個行家。”


    “嘿,算不上。”一股腦將心中想法說盡了的小姑娘笑意微赧,“你也知道,我前生別的沒幹,就奔波在戰場上了。”


    “邊城嘛……那地方啥都遇得到。”


    北境的邊塞有風雪,西域到處是黃沙,南疆的雨隻會比江淮更多。


    再者,不帶兵的日子,墨書遠便會瘋狂給她找事做,想盡辦法將她派離京城,雖說那些年江淮一帶再未發過那般大的水,但各式各樣的天災,她亦都賑過。


    論經驗,她當然是豐富。


    “也是。”墨君漓點頭,邊疆的確多的是各種情況,“不過話說回來,國師大人,我剛剛忘了問你——看到我那六皇兄後,你有什麽感覺?”


    “感覺?”慕惜辭眨眼,不假思索的猛一撫掌,“聰明人,那貨絕對是個聰明人。”


    這麽大點的年紀便知道裝紈絝保命,墨書錦不僅聰明,腦子還得十分清醒。


    且他今年尚未及弱冠,就已紈絝得天下皆知,可見他裝紈絝也有許多年了,搞不好沒幾歲就開始藏拙、遮掩自己的鋒芒了。???.23sk.


    “紈絝裝得跟個真的似的,要不是他眼神清到離譜,連我都差點被他騙過去。”


    “英雄所見略同。”墨君漓輕笑,“不錯,我也覺得他很聰明。”


    少年說著吊了眼角,意味深長:“說不定可堪大用。”


    “噫~”慕惜辭嫌棄萬分,繼而咂嘴感歎,“禽獸啊~”


    “?我又怎麽禽獸了!”墨君漓瞪眼。


    慕大國師叉腰回瞪:“親兄弟都不放過。”


    簡直是慘無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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