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畢,淑妃的齒關都不住的打了顫。


    她是在聽聞墨書誠犯了大錯、要被雲璟帝貶為庶人後,才扔下宮中的繡花繃子,連妝容都沒怎麽細細拾掇,匆匆忙便趕來了禦書房。


    雲璟帝見是她來倒不覺驚訝,卻也不曾直接與她說話,隻是讓俞德庸先行給她講述了今日乾陽殿上的種種,顧自在一旁批閱起了積壓一天的奏章。


    她本是個不爭不搶、安分守己的性子,見帝王暫且無心管她,便隻得強行按捺住心頭那股急切之意,靜靜聽起老太監的話。


    俞德庸一向言辭利落、邏輯清晰,花了半刻,就將今兒殿試的前因後果講了個清清楚楚。


    淑妃聽罷,心中雖亦恨惱於自家兒子的絕頂糊塗,卻也不忍這自小嬌生慣養大的孩子一朝被貶為了庶人。


    況且她身為帝王妃嬪,終日被鎖在這宮闈之內,倘若墨書誠被貶作庶人、收了往來通行的腰牌,他們母子倆,此生便再難以相見了。


    而這對於一位母親而言委實太過殘酷,是以平常不願爭寵、也不願違逆了帝王心意的女人,生平第一次跑進了禦書房,替墨書誠開口求了饒。


    “哦?嚴重。”雲璟帝聞言輕挑了眉梢,似笑非笑地看著端坐的女人,“你覺得哪裏嚴重?”


    “私下受賄、科考舞弊,這兩條裏,哪一條不是能要了他小命的大罪!”


    “而今朕不過是將他貶為了庶人,你怎會覺得嚴重?”


    “陛下,誠兒他到底太過年輕,”淑妃說話的聲音不由得越來越小,到最後竟是自己先沒了底氣,“一時受了他人蠱惑,把持不住也是常有的……”


    “淑妃,你要清楚,年輕並不是理由,有些念頭,起了便是錯的。”墨景耀垂眼,略略放輕了聲調,“不是所有的錯都能被原諒。”


    “此事關乎前朝人才擢拔,乃立國之本,他妄圖動搖國本,朕又豈會容他!”


    “何況,你身為他的生母,”話至此處,雲璟帝無聲歎息一口,“他是個什麽性子,他究竟有多少斤兩,你還不清楚嗎?”m.23sk.


    “他空有滿腔野心,卻無那份與之相匹的能力,腦子又蠢。”


    “倘若讓他繼續留在宮中,他遲早有一天會被自己那一腔野心吞噬至死。”


    “皇城裏不養無用之人,他也不適合繼續生活在這裏,倒不如讓朕廢了他的皇子身份,從此也好在市井裏做一世的富貴閑人。”


    自始至終他都沒想過要拿了墨書誠的小命,可他委實太過蠢鈍,蠢到被人推到了龍頭鍘前還在那沾沾自喜——


    這讓他如何留他?


    “做一世、富貴閑人……”淑妃一怔,下意識跟著呢喃起來。


    她的腦子不笨,入宮前也算是飽讀過詩書,稍微轉了兩圈,便想通其間的諸多關竅,包括雲璟帝與俞德庸先前未曾跟她說明白的那些。


    女人的嘴唇打了哆嗦,保養得宜的姣好容顏亦刹那失了血色,她的眼神驚懼而惶恐,喉嚨瞬間泛起了淺淡的猩甜。


    她怔怔盯著禦案之後的帝王看了半晌,良久才找回了自己的聲線:“您是說……”


    墨書誠今日的下場,是被他人有意算計出來的?!


    “這一次是科舉舞弊,下一次還不知道會是什麽東西。”雲璟帝低眸輕哂,“倘若下次所犯比這次的還要嚴重,他自然必死無疑。”


    “淑妃,朕將他貶為庶人,不是罰他,是在救他。”


    “臣妾……臣妾明白了。”事關兒子生死,能不能見麵在她眼中已然不那麽重要了。


    畢竟見不見麵的都在其次,保得她孩兒的一條性命,才最是要緊。


    淑妃深深吸了口氣,立身後,恭敬萬般地對著桌後的帝王行了個大禮,“臣妾在此,替誠兒,謝陛下聖恩。”


    “無妨,你平身罷。”墨景耀擺手,他還沒毒到會連親兒子都不放過的地步,除非他們犯了某些彌天大錯,罪無可恕。


    “謝陛下。”淑妃應聲,起身時膝蓋無端一軟,險些再度趴跪在地上,好在她眼疾手快,一把撐住了手邊的茶案,穩住了身形,這才不曾失儀。


    “娘娘小心。”離淑妃不遠的俞德庸被她嚇了一跳,連忙快步上前,虛虛扶了扶她。


    後者正欲擺首說句“無礙”,便見那先前守在門口的小太監,碎步躬身入了屋。


    “陛下,元婕妤求見。”小太監道,斂著眉目不敢直麵聖顏,雲璟帝聽罷不由麵皮微抽:“她?她又跑來做什麽。”


    “不見,就說朕忙著批折子沒空,讓她回去罷。”


    “喏。”小太監點頭,禮一行便想退出門去,雲璟帝卻又忽的叫住了他:“等會。”


    “朕剛想起來,她這封號,仿佛是犯了先皇後的名諱,”牽扯到元清,墨景耀慣來任性萬分,“那便不用再留,直接去了罷。”


    “德庸,你隨他一起出去,傳一下朕的旨意。”


    “奴才遵旨。”俞德庸頷首,拂塵一甩,跟著小太監踏出了禦書房的門。


    淑妃見狀,身上頓覺有些不大自在,連忙捏著帕子福了身,與帝王告了辭:“既如此,陛下,臣妾便也先告退了。”


    “去吧。”雲璟帝下頜微點,身子向椅內一倚,漫不經心地撣了衣袖,“不過淑妃。”


    才走出兩步的淑妃步子一頓:“臣妾在,陛下有何吩咐?”


    “太後上了年紀,這兩年的身子也是一日差過一日。”雲璟帝一本正經,“朕本欲每月前往京郊明寶寺替她祈福,以求上天保佑她身體康健,長命百歲。”


    “奈何朝中事務實在繁忙,委實抽不出空來。”


    “今後便由你代替朕,每月初一十五,入廟祈福罷。”


    “出入宮禁的令牌,朕明兒會讓德庸派人給你送去,此外,為給太後積福,祈福之事不宜大張旗鼓,你且低調行事。”


    “行了,就這麽點事,你回去早些休息吧。”墨景耀話畢,抬手轟了人,淑妃卻悄然紅了眼眶。


    “臣、臣妾……”女人喉嚨裏發了堵,不自覺哽咽起來。


    她沒想到帝王的心思竟會這般細膩,連這微不足道的一點都想得如此齊全。


    “臣妾,謹遵聖旨,謝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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