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入三更。


    慕惜辭躺在屋中的床榻之上,一雙杏眼睜得滾圓,其內見不到分毫睡意。


    雖說白日裏與阿姐她們玩鬧,已然消耗了她不少力氣,可腦子裏縈繞不下的那股子興奮勁兒,仍舊讓她精神萬分。


    慕大國師覺得,若非眼下她身體的基礎依然差了些,又是深更半夜,她甚至能原地蹦起來耍一套八仙劍!


    晁陵三日後問斬,墨書遠等人安插在禮部的棋子盡失,祝升也被雲璟帝好一頓敲打……想想這些她就止不住地想要癲笑一陣。


    ——那對狗男女前生占盡了地利天時,卡著他們的死劫步步上位,而今這被人當梯子踩在腳底的總算成了他們,也不知那墨書遠今夜得了消息,又會是副怎樣的表情?


    小姑娘越想越是開懷,越想那腦子便也越是清醒,想到最後,她幹脆披上衣裳起身盤了腿。


    看這樣子,她今晚是不用睡了,不如打坐修行一陣,時間倒也不算浪費。


    慕惜辭如是想著,垂眸慢慢調整了呼吸,她靜坐了許久方才沉下心來,正欲閉目入定,便聽得床頭拴著那枚玉鈴一陣脆響,她立時睜了眼。


    好家夥,可算來了,就說這老貨今天不能這麽消停,以他的性子,怎麽也該跑過來找她咋呼兩句才對。


    聽見鈴聲的小姑娘麵上掛了笑,她撐身落地,三兩下便麻利地換好了一身輕便的夜行衣裝。


    她翻出窗去攀上房頂,果然見到了那坐在房簷邊上、神色飄忽仿若是在發呆的少年,他懷中還抱著兩隻釉色透亮、花樣清雅的瓷瓶,也不知是酒是茶。


    謔,發呆呀。


    這好說,嚇嚇就回神了,說不定還能讓她趁機掀一把天靈蓋,好好倒一倒他腦子裏的水。


    慕惜辭樂了,當即竭力放輕了腳步,貓兒似的踱去他身後,雙手成爪,悄然瞄準了墨君漓的腦瓜,麵上森森帶了笑。


    “我就猜到你會睡不著。”墨君漓早便瞥見了那踮著腳爬上房來,試圖嚇他一嚇的小姑娘,隻是一直不曾做聲。


    他原想順著她的心意,佯裝一副大受驚嚇之狀,好讓她高興一陣,哪想到她竟悄無聲息地盯上了他的腦袋?


    若她盯上別處他尚且不懼,可若是換成了這裏,他當真怕她一個高興,便從懷裏摸出一把符紙——抑或是那柄才得了鞘的青銅匕首——順手給他開個瓢。


    於是少年忙不迭出了聲,他麵上堆了笑影,順勢遞去懷中抱著的一隻瓷瓶,並意圖就此轉移開話題:“喏,嚐嚐,看看喜不喜歡?”


    甭管別的,先把小國師的注意力從他腦袋上薅下來再說。


    “嘖,反應倒挺快。”小姑娘鼓著小臉嘟嘟囔囔。


    時間久了,“掀開墨君漓的天靈蓋”幾乎要成了她心底的執念,害得她每次見到這老貨,眼神都止不住地往他頭頂上飄。


    要不下次不直接掀了,鑽倆洞吧,左右能給他腦子裏裝著的二斤水倒出來就行,要求不高。


    慕惜辭閑閑想著,一麵衣擺一攏,順著少年坐了下來,揚了揚手中瓷瓶:“這是什麽,酒嗎?”


    “怎麽可能是酒。”墨君漓失笑,他到現在可是還記得,當初第一次夜會小姑娘時的場景——


    他那夜大抵是睡得不好又喝多了酒,竟敢揚著酒杯問她,要不要共飲一杯?23sk.


    好在那時的兩人還不夠相熟,彼此間也都有所忌憚,行動時亦多有掣肘,否則單憑那一句話,他這顆小腦袋瓜,說不準便要交待在小國師手上了。


    “國師大人,你眼下年紀還小著,我哪裏敢給你帶酒?”少年彎眼,隨手打開了手中瓷瓶,清甜的果香即刻撲了二人一臉,“是果汁。”


    “這東西,我記得你在上元宮宴時喝了不少,猜是合了你的胃口,又趕著今兒進了宮,出宮前便就手從尚食局那順了兩瓶。”


    “還有他們剛做出來的點心,我也偷摸順了兩包出來。”墨君漓呲牙,邊說邊從懷中摳出兩隻用棉布層層包了的小油紙包,“我拿內力烘了許久,應該還沒涼透。”


    “可惜今天那攤子事折騰得實在忒晚了點,回府後,府裏的廚子們都歇下了,死活不願意起來,不然我保準能給你帶兩盒才出爐、新鮮熱乎的脆皮點心。”


    “大半夜的不讓廚子睡覺,非逼著人家做點心——”


    “七殿下,你府上的廚子,一個月得開多少工錢呐?”慕惜辭接過點心皺了皺眉頭,原本聽見那句“拿內力烘了許久”,她心下微有些動容,誰料他下一句便扯上了這個?


    半夜三更地給人薅起來做點心,就算是那村裏拉磨用的老驢,也沒這麽使喚的呀!


    “一般廚子,一個月五兩,頂尖的紅案白案,差不離三四十兩吧。”少年聳肩,“具體我不大清楚,這些都是鶴泠管著的。”


    “再說,我也就是隨口那麽一提——哪能真給人家從被窩裏撈起來?”墨君漓悻悻,他是有過這種想法,但他真沒喪心病狂到那等地步,真噠!


    “……很好,夠貴。”比六七品官員們一個月的月俸都高,至少是外頭酒樓的兩倍,她夢生樓廚子們的工錢都沒這麽多!


    “嘿,還好。”少年訕笑,顧自拈起一塊點心送入嘴中,“那幫禦廚沒什麽本事,就這幾道糕點做得尚能入口,今兒可真是無聊死我了。”


    “無聊?”小姑娘聞言吊了眼角,“在乾陽殿上欣賞了那麽一出大戲,還無聊呀?”


    “這哪裏算得上戲?”墨君漓輕哂,“不過是老頭做局,步步引著那幫老二傻子,一個個心甘情願地往那坑裏跳罷了。”


    “我本想將盧子修送到了便立馬開溜,誰知道老頭看透了我的心思,不準我跑,害得我倚著窗台站了大半個下午。”


    少年垂眸:“牆皮都被我摳掉了一塊。”


    “……牆皮你都摳!”慕惜辭麻了,“怎麽就給摳掉一塊了?”


    這老貨能有這麽沒分寸?


    “走神了嘛,手下一個不注意。”墨君漓視線一飄,“說來那晁陵的嘴巴也真是夠硬,任憑刑部的人怎麽逼問,到底是沒供出侯府半個字來。”


    “這也正常,畢竟他還得為他的老婆孩子考慮,那幫人什麽德行,你我心知肚明。”慕惜辭冷笑,晁陵若真敢供出侯府,祝升便能立馬派人做掉他的妻兒。


    “話是這麽說。”少年歎氣,“隻是我著實眼饞他手裏攥著的侯府罪證……跟著祝升混了這麽多年,我可不信他手頭一點侯府的把柄都沒有。”


    “這好說,我有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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