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管別人咋樣,反正他是一點都不帶憂心的,他甚至巴不得慕惜音趕緊嫁過去,絕了墨書遠那狗玩意的貪念。


    那廝這輩子可還盯著慕姐姐不放呢。


    “你這個人還真是奇怪。”小姑娘搓著少年的鬢發,將他腦袋掰來晃去,玩了個不亦樂乎——她好像有點明白搓人頭頂的樂趣了。


    “明明是做過一輩子帝王的人,說出來的話卻一點都不像個帝王。”


    “仔細把我晃仰了,”墨君漓低笑一聲,騰出隻手來,把小姑娘到處亂竄的小爪子規規矩矩按在自己肩上,“連你一起摔著。”


    “這點晃都能給你晃仰了的話,你這兩輩子武可就算白學了。”慕惜辭輕哼,手卻著實安分了不少,“快說,為什麽你這麽奇怪。”


    光明正大地說自己全然相信兩位臣子……這樣的話,即便是雲璟帝,亦從未將之說出口過。


    至多不過是心照不宣。


    墨君漓見此情狀,隻得無奈彎了彎眼:“傻姑娘,我這哪裏是奇怪——”


    “前生的慕國公府,是如何被墨書遠逼著算著,一步步走向滅亡的,我可比你還要清楚。”


    他近乎是眼睜睜看著乾平的忠臣良將,被人一個個推至絕境,血灑金鑾的。


    尤其當他詐死逃離了乾平之後,傳入他耳中的、關於故國的每一道消息,不是戰亂,便是人禍天災,再就是哪位將士身死,哪位老臣病亡。


    他聽了太多,也見了太多了。


    “你慕家前世忠烈滿門,今生不過是段兒女姻緣罷了,”墨君漓說著垂了長睫,“有什麽全不得的。”


    慕惜辭聽罷忽的沒了話,她抿著唇,扶著少年的肩膀沉默了半晌,聲線輕飄飄像是在夢囈:“你就不怕三人成虎,眾口鑠金。”


    “就不怕前朝動蕩,群臣反抗。”


    “不怕。”墨君漓輕哂,“他們會怕,那隻能說明是他們蠢。”


    “嗯?何以見得。”小姑娘聞言眨了眼,她好像又能從這老貨嘴裏聽到新鮮東西了。


    “國師大人,你這樣想。”少年揚眉,“假若換你來當這個帝王,麵對此種情況,你會怎麽做?”


    “唔……最穩妥的法子,肯定是將人娶進宮,封妃立冊,用以牽製?”慕惜辭沉吟,“而且,最好不要讓這種母家勢大的女子得太多兒子。”


    “以免未來子弱母強,外戚幹政。”


    “不錯,這是最常見方法,曆代帝王大抵都是這麽做的。”墨君漓頷首,“但你仔細琢磨琢磨,被這法子牽製住的,當真隻有朝臣嗎?”


    被這法子牽製住的……


    慕惜辭鎖了鎖眉,片刻捏了捏少年肩頭:“不止,被這法子牽製住的,同樣也有帝王自己。”


    “對,就是這樣。”墨君漓重重點頭,“朝臣們的女兒被送入了宮中,前朝的情勢便免不了要和後宮相關聯。”


    “到時候須得討好他人的未必隻有宮中妃嬪,帝王的寵幸如何不是種變相平衡前朝勢力的法子?”


    “不瞞你說,我小時候看老頭,一直覺著他跟個青樓裏的頭牌姑娘似的。”少年呲牙,“恐怕還比不得青樓頭牌,起碼人花魁睡覺能有銀子拿。”???.23sk.


    “他倒好,每年倒貼。”


    “噗,你這話若是捅到陛下麵前,他指定要追著你打。”小姑娘被他逗得止不住發了笑,她活這麽久,頭次見到有人說自己老子像青樓花魁。


    “害,你當他少打我了?”墨君漓咂嘴,“回頭有空我帶你進宮看看,他當初拿來揍我用的藤條,都不知道被抽斷了幾根。”


    “那看來你的確是很欠揍了。”慕惜辭若有所思,“陛下真慘。”有你這麽個倒黴兒子。


    “他慘什麽,”墨君漓驕傲萬分地一抬下頜,“有我這麽厲害的崽子,我看他搞不好這會正躲在哪偷著樂呢。”


    “噫~我看看你這是長了幾張臉——”小姑娘嫌棄,趁機又掐了把少年的麵皮,佯裝驚訝,“太厚了,掐不出來。”


    “那是,起碼得有城牆那麽厚,國師大人你這小手自然掐不出來。”少年順杆便爬,“要不,等會給你找個鋸子鋸開,你數數?”


    “行呀,你去找,我現在就把你臉皮鋸開。”慕惜辭樂了,像他這麽上趕著找抽的還真是罕見。


    “咳,不了不了,我繼續講。”墨君漓聞此俊臉一僵,忙不迭再度岔開了話,“所以,把人家姑娘家都娶進宮顯然不是什麽好法子了,又受累,又受限。”


    “這樣,就隻能任她們在宮外婚配了——可是這婚配也有麻煩。”


    “若嫁與文官,那便是文武合璧,前朝文臣武將就此一家親,你覺得合適嗎?”


    “那肯定不合適,文武分立,本就是維持朝堂穩定的一種手段。”慕惜辭不假思索。


    雖說習武的的確慣看不起那幫酸儒;修文的也看不慣這夥莽夫。


    但導致曆朝文武對立的根本原因,說到底,還是頂上那做帝王的,想要穩定朝堂。


    大臣們閑暇時如何內鬥都不要緊,隻要不傷及國本,鬥一鬥,發一發肚子裏憋著的鳥氣,盯著那皇位蠢蠢欲動的人,才會更少。


    “對,那嫁與武將呢?更不必說,似國公府這般手握重兵的門第,若再招個帶兵權的武將做女婿——”墨君漓笑笑,“你懂。”


    “那按你的說法,阿姐不必嫁了,老死在家得了。”慕惜辭撇嘴,果然權力就是個大麻煩,怎麽做都能被人挑出錯來。


    “哪有耽誤人家姑娘家出嫁的。”少年搖頭,“先乖乖聽我說完。”


    小姑娘聞此捂了嘴:“那好,你說,我聽著。”


    “最好的法子,就是讓她愛嫁誰嫁誰。”墨君漓說了個輕描淡寫,“兩情相悅本就不容易,限製這個幹嘛。”


    “做父母的,總是希望兒女過得幸福開心,全一樁姻緣,說不定還能換來些感念於心。”


    “這可重要著,當帝王定然要果斷利落,但果斷利落並不代表要無情無義,孤家寡人是不會長久的。”


    “再說,像慕姐姐這般恰與宗室子看對了眼的,我還求之不得呢。”


    “求之不得?”慕惜辭瞠目,“晉王府上攥著的皇城禁軍,你要不要冷靜點再說這話?”


    好家夥,她都不敢求之不得。


    她早在年前便做好那軍功來全阿姐一世姻緣的準備了,結果這老貨竟說是求之不得?


    見鬼!


    “對啊,求之不得。”墨君漓唇邊笑意微斂,“國公爺的嫡長女與手握兵權的宗室子弟,不好嗎?”


    “國師大人,這可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若是兩府忠心耿耿,便是皆大歡喜;若有人膽敢生出異心——”


    少年的音調陡然一淡:“那就是一石二鳥,斬草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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