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修寧尋到墨綰煙三人時,小公主正揮舞著手臂,講了個眉飛色舞,一旁的自家阿姐則頗為矜持地以扇掩麵,彎眸偷笑。


    謔,這妮子倒是挺會討阿姐開心。


    紅袍少年見此不由略略挑了眉梢,他抱了胸,不緊不慢地走上前去,吹了聲不大不小,隱約能讓人聽見的口哨。


    “……慕姐姐,你不知道,那天祝婕妤被父皇褫奪了封號,回去時的臉色有多差!”


    “像這樣。”墨綰煙學著祝婉的樣子拉了小臉,細細比劃著她那日的動作,“她就這樣回去的重明宮,然後被提早得了風聲、等在她宮門外的良妃逮了個正著。”


    “聽說那天,她把宮裏能砸的東西都砸得差不多了呢!”小公主話畢一陣暢快大笑,見宋纖纖與祝婉倒黴,自小以來便是她在宮中不可多得的樂趣。


    “那這位祝婕妤也當真是有點背。”慕惜音抿嘴,竭力壓製著險些便要衝上喉嚨的陣陣笑意。


    她還記得今兒是百芳遊園,這也不是她的流霞苑,否則她非要跟墨綰煙似的,笑個東倒西歪不可。


    “也不光是運氣不好,更多的是她太蠢。”小公主毫不留情地一語道破,“白日裏殿試剛出了那麽大的事,她晚上便想去禦書房尋我父皇,還頂著那麽個封號……”


    “這不是明擺著在說前朝與後宮糾纏不清,要往父皇的火藥口上撞嘛!”


    “話是這麽說,不過那畢竟是長輩,殿下,咱們還是要委婉一些。”少女笑道,一抬頭便見到了那迎麵而來的自家小弟,眼中不禁滑過一線詫然,“阿寧。”


    “你幾時來的,怎的自己便過來了,七殿下不在嗎?”


    “殿下去尋世子爺了,看看他那邊需不需要幫忙。”慕修寧斂眸,“至於我,我剛剛就到了,還吹了兩聲口哨,隻是您好像沒聽到。”


    “嗬,原來剛才那兩聲流氓哨是你吹的!”墨綰煙瞪眼,瞬間氣鼓鼓地憋了張包子臉,“我還當是誰家的地痞紈絝,差點就想擼袖子揍人了呢。”


    “揍人?得了吧,就你這小身板。”慕修寧冷笑,悄然衝著小公主眨了眼。


    “慕明遠,你又皮癢了是不?”瞅見他小動作的墨綰煙柳眉一豎,袖子一挽,作勢便要上前打他,“說,你來這幹嘛,難不成就是為了找揍?”


    “嘁,你當我是來這找你?”紅袍少年嗤鼻冷哼,麵上擺著最為欠揍的表情,抬手一派慕惜辭的發頂,“我是來看看我們家寶貝妹妹的。”


    “免得她被某些不壞好心的家夥拐走。”慕修寧略略加重了那個“走”字,對著小公主微抬了下頜。


    後者意會,當即佯裝一副氣大攻心、怒不可遏,隨手折了根路旁柳枝,張牙舞爪地撲了上去。


    “慕明遠,我看你就是找打!”墨綰煙大喝,“呔!吃我一招!”


    “醒醒,樂綰,你先抓得住我再說吧。”慕修寧勾唇一笑,極盡挑釁之能,轉身撒腿便跑。


    “呸,慕明遠,你給我站住!”小公主頓時跳腳,便也顧不上什麽身份體統了,當下裙擺一撩,放開了步子。


    “誒——你們兩個跑慢點,小心些呀!”慕惜音蹙眉輕呼,奈何兩人跑得極快,幾息之間便徹底沒了身形,她隻得笑歎一口收了手,一麵略略搖了頭。


    “這兩個孩子,”少女垂眸,語調中滿是無可奈何,“成日跟長不大了似的。”


    “他倆本就是這般頑皮且幼稚的性子。”慕惜辭攤手,“估計這輩子都好不了了。”


    “想來也是沒得救。”慕惜音頷首以示認同,“不過,這樣笑笑鬧鬧,無憂無慮的也好。”


    少女邊說邊彎了唇角:“看著多開心呀。”


    “確實挺開心的。”慕惜辭點頭,“我也希望他們倆能一直這樣。”23sk.


    “傻是傻了點,可是足夠輕鬆,又足夠自在。”


    更重要的是,足夠有生氣,足夠有活力。


    相較於前生那戰死沙場的年輕將軍,和二十幾歲便榮華盡逝、玉殞香消瘦弱姑娘,她顯然更喜歡眼前的這兩個幼稚鬼。


    兩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聲有形的幼稚鬼。


    她不想再見到那些幹枯又冰冷的屍首了。


    “傻阿辭,其實阿姐希望你也能像阿寧和殿下那樣。”慕惜音笑笑,順勢抬手掐了掐小姑娘的麵頰,“不要整日繃著個小臉,嚴肅得像個小老太太。”


    “阿辭,你今年十歲,不是四十歲。”少女點點她的額頭,慢慢蹲下身來,視線與小姑娘放得平齊,“這裏不要、也不應該裝太多的東西。”


    “那太累了。”


    “阿姐想讓你也每日開開心心的。”


    她的阿辭已經夠苦了,她舍不得再讓她思考那麽多不該想的東西。


    她知道小丫頭身上有許多秘密,她許是比他們想象中的還要厲害很多很多,可她不想計較那些。


    她隻知道,阿辭還是個剛滿十歲的小姑娘,正是天真爛漫、該被人嬌寵著的年紀。


    她想讓她輕鬆一些。


    “阿姐……”慕惜辭怔怔,喉嚨裏無端發了堵——她何嚐不想似一般十歲孩童那般隨性恣意?可她做不到。


    她做不到,前生的慘狀和國公府的死劫,像座山一樣壓在她的胸口之上,重生以來的這些時日,她連夢境都大多是那滿是血色的東西。


    她當真是怕極了,她不想再重複故去的老路,便隻能一次又一次去推演那萬千死相之下的一點生機,竭盡全力地去尋那最萬無一失的法子。


    “那您就好好養好自己的身體吧。”小姑娘垂了眼,輕輕拉住了少女的衣袖,“阿姐,隻有你們都好好的,過得美滿幸福,我才會開心呀。”


    隻有老天償等到還了他們應有的善終,隻有等到四海升平、此間再無戰亂紛爭,她才能真正放鬆下來。


    慕惜辭閉了閉目,她想,她大抵是已經習慣了去做一名國師了。


    民為上,君為次,自己被她放在了最後。


    她並非那等愚善之人,但她委實是習慣了那句“大局為重”。


    何況,她本就是死過一次的人,再死一次,於她而言,仿佛也沒有那麽不接受。


    隻要是值得的。


    “傻姑娘。”慕惜音悄然間通紅了眼眶,她抱著小姑娘沉默了許久,方才緩緩起身,牽過自家小妹的手。


    “我們去那邊轉轉罷。”少女笑著指了指遠處,小姑娘輕輕應了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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