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的眼睫發了顫,她竭力遏製了半晌,這才堪堪壓製住那股心悸。


    正當她預備著要收好桌上的紙筆之時,一陣熟悉的羽翼撲扇之聲卻乍響耳側,她下意識循聲抬了眼,果然瞧見了剛落上窗台的雪團。


    兩年的時光不曾將鴿子身上的肥膘帶走半分,反而令它的身形愈發滾圓。


    它喙間叼著朵枝頭剛摘下的花,一雙黑豆似的小眼亮如晨星,它歪著小小的腦袋,靜靜看著那端坐桌案之後的姑娘。


    “你今日怎麽來了呀。”慕惜辭挽唇笑笑,衝著那雪色的一團伸了手,雪團即刻便蹦入了她的掌中,“竟還銜了朵花來。”


    它小心放下口中銜著的素色小花,獻媚似的將之往小姑娘的掌心推了又推。


    “咕~”那是咕咕送給你禮物喲~還不快點收好供起來!


    雪團輕聲叫喚著,隨即拍著翅膀探出一條腿來,叫她看它腿上的細長竹筒。


    “揪了我府上的梨花,還好意思說是送給我的禮物。”慕惜辭失了笑,摘下那竹筒的同時忍不住抬手點了點鴿子的腦袋,“真不害臊。”


    “咕咕!”它就是隻咕咕,懂什麽叫害臊。


    雪團紮著翅膀咕了個理直氣壯,小姑娘懶得與它爭辯,顧自取出了筒中寸寬的紙條,順勢將那朵梨花好生放入了盛了水的筆洗內。


    雖說這就是她府中的花,可好歹也是這肥鴿子費勁巴力從樹上叼下來的,不管禮物的大小貴賤,心意總歸是重要。


    肥成球的信鴿眼巴巴地盯緊了小姑娘的手,直到看見她把它送來的那朵花仔細放入了筆洗、飄上了水麵,這才心滿意足地收回了目光。


    ——放起來了就好,咕咕下次還會給你帶好看的花花噠!


    “咕咕,咕~”雪團蹦蹦跳跳,叫聲中盡是歡快之意。


    慕惜辭見它那副興奮非常的樣子,沒憋住對著它兜頭澆上了一盆冷水:“嗯,下次再帶,直接扔進泔水桶。”


    “咕?”雪團懵了,它定定地瞪著小姑娘看了不知多久,而後身子一歪,小腿一癱,肚皮一翻,陡然在桌子上裝了死。


    “咕~咕——”嗬,無情無義的狗女人,人家給你送花,你還嫌棄人家。


    嗚嗚,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飛誒~


    肥鴿子躺在桌上嚎了個淒淒慘慘、千回百轉,慕惜辭聽著那一連串的“咕”,不由得腦仁發了痛。


    她沒好氣地伸手一戳雪團毛絨絨的肚子,陰惻惻呲了牙:“再喊,我現在就讓靈琴把你燉了。”


    “?”那個整日饞它身子、想著要如何將它拆吃入腹的可怕小丫頭?


    女人,你好狠的心——


    雪團震驚不已,一時竟忘了繼續賣慘,待它回過神來,小姑娘已然看罷了筒中紙條,正似笑非笑地覷著它。


    鴿子被她盯得癱不下去了,當即麻利無比地站正了身。


    它見慕惜辭的麵色不大好看,不禁好奇地抻長了腦袋,奈何它隻是一隻咕咕,並不認得那紙上究竟寫了些什麽字。


    “想知道這上頭寫了什麽東西?”慕大國師冷笑一聲,指著手中的紙條,微微挑了眉梢。


    雪團聽罷用力地點了喙——它的確很想知道。


    穀</span>或者說,它每一次都想知道,但它那可惡又愚蠢的主人從不會告訴它。


    他就是欺負咕咕不認識字!


    “你那倒黴主子喊我出門趕集,”慕惜辭沉著臉沒什麽好氣,“而且,他現在連人帶車,就等在國公府外。”


    神經病啊!


    就這麽點距離都要用上鴿子,他就不會進來找人通報一聲嗎?


    而且,這都什麽時候了,他就一點都不緊張?


    眼下是五月初,還有不到四個月,寒澤便要大肆攻城了;轉到來年歲初,江淮又要下起那場連綿了足有一季的大雨……


    分明爹爹的死劫後麵跟著的便是他的死劫,她這個“局外人”都快愁的難以安寢了,可這家夥倒好,到現在還是閑心十足的,這不還張羅著要逛街趕集!


    小姑娘的眼中騰了火,她放飛了雪團,回屋換了身輕便些的衣裳,揣好了那把青銅刃,又摸上幾張符籙、三枚銅板,氣哼哼踏出了院。


    彼時靈琴正在院中打掃著樹上落花,見她出來,禁不住彎眼笑了又笑:“小姐,您總算又舍得走出書房了,這是要出府?”


    她家小姐,今年打過了四月十五便再未走出過國公府,除了就寢,這陣子更是有個四五天不曾離開書,也不清楚她在忙些什麽。


    這十幾日來,除了大小姐和四姑娘探望她的那兩次,小姐她便連浮嵐軒都懶得出,成日不是悶在屋子裏看書,便是一坐就在院子裏發上半日的呆。


    是以,她這時見她肯走出府門,心下自是十分歡喜。


    “嗯,出府一趟,辦點事,應當是傍晚回來。”慕惜辭懨懨點頭,“若我回的晚了,你們不必刻意等我,早些用膳便是。”


    “好的,小姐。”靈琴頷首,也不曾過問她所辦是為何事,隻笑眯眯的目送她出了小院。


    她方才聽軒外往來的丫鬟婆子們提到了一嘴,說是仿佛看見七殿下府上的車馬停在了門外。


    這些年自家小姐與那兩位殿下走得極近,想來這會能將小姐喊出府去的,也隻有這兩位殿下了。


    這倒是好事,省的小姐整日將自己關在府中,她看著心焦。


    小丫鬟心情頗好地哼起支小調,手下落花也收拾得越發起勁兒,慕惜辭拉著臉走出了府門,稍一抬頭便瞧見了那輛低調而不失天家身份的精致馬車。


    “三小姐。”今兒趕車的仍是燕川,他看慕惜辭出來,忙不迭撩起了車簾,恭謹萬般地請她上車。


    小姑娘轉眸看了看車內,確認其內紗簾軟墊一應俱全,墨君漓又規規矩矩坐在那紗簾一側,禮數齊備,渾教旁人尋不出半點錯處,這才輕哼一聲,拎著裙擺登上車去。


    謔,三小姐今天的心情看著可是不大好。


    燕川的頭頂冒出茬細細的發涼汗珠,放下車簾時順帶往耳朵裏塞了兩隻特製棉球,如此,隻要車內人不放大了聲量喊他,他便什麽都聽不清。


    ——旁人生氣了會怎樣,他不清楚,但他知道,三小姐若是生氣了,那定然是要罵人的。


    並且,他家主子絕對是挨罵的那一個。


    這可聽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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