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侍從弓著身子,快步踱入宮殿之內,對著茶案端坐兩頭的兩位主子恭敬地行了個禮,靜默地低順下眉眼,“給殿下請安、賢妃娘娘安。”


    墨書遠見狀微挑了眉梢,轉眸看向那端著茶碗、正小口吃著茶的宮裝女人,見後者麵色如常,麵上未顯分毫慍色,方才衝著那侍從輕輕揚了下頜:“講。”


    “府上剛剛傳來的消息,說是那蕭二夫人又來了,眼下就在咱們皇子府前。”侍從躬身,眼眸近乎垂去了帽簷之下,略略壓低了聲線,“為的,還是上回那番事。”


    “所以。”墨書遠聞此,彎唇一哂,饒有興致地抬手撐了下頜,“本殿上次讓她考慮的東西,她可想得清楚了?”


    “回殿下,她當然是想清楚了。”侍從拱手,音調放得愈發舒緩,“劉管事那頭來了信兒,說蕭二夫人已將那些條件一一應下了——他想問問您,咱們該如何答複。”


    “她既應下了那些個條件,本殿便自然沒了再拒絕她的理由。”墨書遠斂眸輕嗤,漫不經心地捧起了桌上蓋碗,拿碗蓋撇了撇水上浮沫,淺呷一口,潤了潤喉。


    “你回去告訴劉管事,讓他知會蕭二夫人一聲,就說本殿應了她的邀,不日便會遞上名帖,登門拜訪。”


    “隻要她能將本殿想要的東西,完完整整地送到本殿手中,那麽她所求之事,就也不在話下。”


    “喏。”侍從點頭,複又恭謹萬般地與賢妃母子告過罪、請了辭,這才碎步出了殿。


    茶案邊的墨書遠看著侍從漸漸遠去的身影,慢條斯理地眯了眼睛,褐色的瞳眸縱深之處,一片晦暗不明。


    “蕭二夫人?”宋纖纖隨手放下了茶盞,細長的小山眉眉尾輕吊,她摸出帕子,懶懶拭去了唇邊的水漬,音色是慣來的慵懶悠閑,“哪個蕭二夫人。”


    “慕家二老爺的嫡妻?”


    “正是慕郎中的夫人。”墨書遠微一頷首,下意識坐正了身姿,背脊有著刹那的僵硬。


    他垂了眉,麵上帶了點罕見的謙遜:“母妃有何見教?”


    不知為什麽,他母妃雖一向是這一派懶散悠閑的樣子,可他每每與她交談之時,總會本能地感到一股無名恐懼。3sk.


    “見教倒是算不上。”宋纖纖掩唇笑笑,眉心的朱砂花鈿躍動如火,寸寸燒灼了青年的眼瞳,“隻是有些好奇,你怎會與那國公府的二房搭上線了。”


    “是想借此機會步步侵入、蠶食了國公府呢,還是……”


    話至此處,女人故意拖長了聲調,雍容散漫的聲線配著那發了黏的淺淺鼻音,無端的勾魂攝魄——


    卻令青年的脊柱陡然攀了寒。


    “還是本宮的遠兒,當真看上了那家的丫頭。”宋纖纖笑吟吟彎了眼,“隻是慕家二房那位嫡小姐,近來的名聲可是不大好。”


    “她前幾日才被七殿下罰了二十杖不是?聽說連那端陽的龍舟會都不曾露麵。”


    慕詩嫣被墨君漓結結實實賞了二十杖的事早已傳遍了街頭巷尾,縱然如她這般深居宮闈之內、懶於打聽京中事態之人,對此亦是有所耳聞。


    ——眼下,說那慕二小姐是聲名盡毀,也不為過。


    若遠兒真看上了那個丫頭……


    宋纖纖閑閑想著,順勢拈起塊鬆軟糕點。


    “母妃放心,兒子搭上了蕭二夫人,當然是為的前者。”墨書遠冷笑,“至於嫣兒……”


    “雖說她的確是個乖順聽話的嬌俏美人,可這京城之內,從來就不缺這般空有皮囊的美人。”


    “若非她自小長在國公府內,她娘又暫掌著府中中饋,兒子也不會拿出這麽多時間,來陪她演那出兒女情長、柔情蜜意。”


    墨書遠說著端茶淺啜:“拋磚引玉罷了。”


    “拋磚引玉。”宋纖纖眉梢一抖,忽的沒了胃口,她扔下那塊隻被她咬去一個小角的點心,捧起茶盞順了順氣,“你拋的既是慕二小姐這塊磚,那引的又是哪塊玉?”


    “慕國公可不止一個女兒。”


    “母妃,您說呢?”墨書遠低聲笑開,眼睫半垂,意有所指,“兒子可不是七皇弟,也不會放著慕大小姐那麽個國色天香的佳人不要——”


    “反而去陪那個連毛都沒長齊的半大丫頭。”


    “你這想法倒是不錯。”賢妃慢慢調轉了目光,抬眼看了看殿外。


    那日頭已近了中天,地上亦漸漸上了暑氣,枝頭的鳴蟬叫了個聲嘶力竭,那嘈雜的鳴聲鬧的她的腦仁發了痛。


    “隻是,慕國公與慕小公爺的那一關,你又準備怎麽過?”


    “這就不用指望你父皇了。”宋纖纖斂眉,“陛下一向與國公爺情同手足,慕家又有著那累世功勳。”


    “單單看在那些功績的份兒上,你父皇便多半不會強行逆了慕國公的意思。”


    “且他寵愛的,又慣來是先皇後留下的那一對兒女。”宋纖纖黑瞳微橫,眸底隱約覆了層霜色,“你要怎麽做?”


    “女兒家的婚事嘛,”墨書遠抬指輕點著茶案,目中滑過一線勢在必得,“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倘若沒了父母又沒了兄弟,那麽叔父嬸母,也就當仁不讓地成了‘父母’不是?”


    “慕國公與小公爺既不肯答應,那就讓他們沒這個反對的機會好了。”


    “左右兒子想要的,也隻是這個人,和她身後的十五萬兵權。”


    ——旁的東西,俱與他無關。


    嘖,果然是她好舅舅和相國教出來的玩意,脾性與他們一樣的自以為是、又蠢又毒。


    宋纖纖不動聲色地重新拈起那塊點心,送入嘴中咬了一口,細細品嚐間眯起雙眼尾飛著殷紅的眼,神態跟著愈加慵懶從容。


    “你這是定好主意了。”宋纖纖單手托了香腮,“不如仔細說來聽聽。”


    “母妃,今歲天寒,北疆以北又遭了大雪,”墨書遠勾唇,“如今分明已是盛夏五月,寒澤境內,卻仍是土凍三尺,江河不化。”


    “北疆之外,一歲本就隻得一季稻穀,今凍土未蘇,草木不生……莫說是這唯一的一季糧稻,便連他們常日裏賴以為生的牛羊都養不活幾頭。”


    “依照寒澤曆年所產的糧草計算,他們至多能撐到今年八月,就會耗盡餘量。”


    “且兒子前兒又得了消息,寒澤的老國君已然身染重疾,抱恙數月,恐怕活不過這個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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