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這臭小子這兩年哭窮哭的是不是越來越頻繁了?”


    禦書房內,墨景耀看著那杵在窗台邊上、叼著根不知從哪薅來的竹葉子的矜貴少年,腦仁陣陣發了痛。


    “月初你才剛過來哭了次窮,眼下這還沒到月中呢,怎的又跑來了?”雲璟帝抬手按了按眉心,語重心長,惆悵萬分,“阿衍,你給你老子我留點棺材本吧——”


    “我那點私房錢都快被你掏沒啦!!”


    “醒醒,老頭,”墨君漓嬉皮笑臉,閑閑向著窗邊一倚,嘴裏叼著的竹葉尖子一晃一晃,“你那棺材本走的從來是國庫公賬,又不是私賬——我哪裏掏得空國庫?”


    “再說,你在京中有多少私人鋪子,名下店鋪良田每月能有多少進賬,我還不清楚嘛。”


    “你窮不了的。”


    不僅不會窮,甚至比他還要富。


    少年酸溜溜地抬了眼,偷摸一掃自家老子麵上那份故作出來的肉疼與誇張,心頭默默泛了醋味兒的泡泡。


    且不算京郊那獨屬於他老子個人的百餘畝良田,自家老頭在京中各大坊市內置辦的旺鋪便不下八間。


    假定一間一和月能有個三千來兩的盈餘,八間那便是兩萬四千兩,扣除他自己給國庫繳的稅,也得剩下兩萬來兩白銀。23sk.


    何況中市內的旺鋪,一月盈餘可不止三千兩……


    這還能窮?


    這不比他富多了!


    ——可惡,他仇富!!


    墨君漓酸得扭了一張俊臉,叼在嘴中的竹葉尖子登時不香了,他順著窗縫,懨懨將那截竹葉扔出了禦書房,整個人瞬間便萎靡了三分。


    “而且,我這次來倒也不是為了哭窮。”少年垮了臉,撓著腦袋,隨便找了個椅子落了座,順勢翹了二郎腿,“是為了正事。”


    不,你這個坐姿看起來就不像是為了正事。


    怎麽瞅都像是土匪進村——打劫噠!


    墨景耀心下不住腹誹,通身的嫌棄之色已然溢於言表。


    他收好桌上批閱完畢的奏章,就手摸出張空白的特淨玉版宣,又提筆飽蘸了濃墨,沉吟一番,抄起《摩訶般若波羅蜜心經》來。


    依他對自家這臭小子的了解,能從他口中鑽出來的正事,多半不是啥好玩意,為防被這崽子氣得橫屍當場,他還是提前抄經冷靜冷靜的比較好。


    雲璟帝暗搓搓地想著,一麵衝著那無甚正形的少年微抬了下頜:“什麽正事,說來聽聽。”


    “……我說,老頭,你不必緊張到連《心經》都搬出來吧?”餘光瞥見墨景耀的動作,墨君漓的唇角下意識便是一抽。


    他歪著腦袋盯著雲璟帝手中的筆杆看了許久,見他絲毫沒有停下手頭動作的意思,不禁咂嘴“嘖”了一聲。


    “小題大做。”少年低頭嘟囔一嘴,隨即漫不經心地撐了下巴,“老頭,線人傳來的消息,寒澤老國君身染重疾,至多能再撐上兩個月。”


    “他沒立過太子,且今歲天寒,寒澤國內存糧不多……後麵會發生什麽,想來應該不用我說了。”


    墨景耀聞此,手中羊毫驟然一頓。


    “這消息可靠嗎?”雲璟帝蹙了眉,抬眸時的目色有些凝重,墨汁在紙上洇開好大一團墨色,一篇好字霎時就被毀了。


    “陸丘傳回來的,”墨君漓答非所問,“你說可靠嗎?”


    穀</span>“那小子……”墨景耀垂眸輕哂,他與陸丘打過交道,那孩子性子雖不如燕川沉穩,腦子卻比燕川更活絡些,辦事也稱得上穩妥。


    “不過,”雲璟帝麵色微緩,緊鎖的眉頭卻不曾舒下半分,“我怎麽沒收到消息?”


    “在寒澤朝堂內安插了線人的,又不止我們兩個。”墨君漓不甚在意地聳聳肩,“有人刻意攔截了穿過來的信唄。”


    “這樣啊。”墨景耀聞言不由一聲冷笑,“那他們幾個蠢貨,還真是出息了。”


    “可不是,他們這會都出息大發了。”少年長睫半垂,伸手撣了撣衣擺上的薄塵,“老頭,怎麽說,提前做兩手準備嗎?”


    “要不要我幫你把阿寧喊進宮來。”


    “準備自然是要做的,明遠自然也要喊。”雲璟帝道,一麵撂下了手中毛筆,順勢將那張寫廢了的宣紙團作了一團,“但,我並不準備讓他們提前動身。”


    墨君漓挑眉:“裝傻?”


    墨景耀輕輕頷首:“是得裝一陣傻。”


    “要不然,他們哪來的膽子繼續。”老皇帝說著飛揚了眉眼,滿麵勝券在握,“吾欲取之,必先與之嘛。”


    “再者,那寒澤委實是慘了些,隻要他們的人不在那城中胡作為非,順手送出這點糧草,倒也不算大事。”


    少年忽然樂了:“你能有這麽好心?”


    “我總歸是可憐天下百姓。”墨景耀說了個輕描淡寫,“再有,也說不準哪一日,那地方就變成咱們的了。”


    自己給自己送糧,這可不叫好心。


    至多是左手倒右手——而且是提前了幾年的那種。


    “謔。”墨君漓聽聞此話,忍不住當即起身,撫了撫掌,“老頭,看不出來啊——”


    少年彎了眉眼,笑吟吟踱去了禦案邊上,雙手一撐,目帶戲謔:“你心頭竟還藏著個稱霸的夢。”


    “臭小子,少跟我在這裝大尾巴狼。”雲璟帝懶懶白了自家倒黴崽子一眼,“想著要稱霸的那個,可不是我。”


    “阿衍,此間這股微妙的平衡維持的實在是太久了。”


    乾平與扶離分庭抗禮的時日著實是太久太久,這世間也安定了太多年歲。


    大國早已養得兵強馬壯,小國們亦休養足了生息,被夾在中間的幾個國家摩拳擦掌,那山雨欲來之勢已然鋪天蓋地。


    加之近些年,乾平的國力愈發強盛,隱隱便要打破那股微妙的平衡——


    墨景耀沉聲:“早晚會有一戰。”


    且那一天不會來得太晚。


    “我知道。”墨君漓斂眸,與其說是“早晚”,倒不如說是一觸即發。


    前生逃到扶離之後,他才知曉,原來他舅舅在十數年前,便已暗中囤下了十萬精兵,若非他遲遲不得所出,扶離皇室後繼無人,恐怕那戰事早就起了。


    “所以——”雲璟帝悵然長歎,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年齡尚幼的半大少年,抬手拍了拍他的肩,“阿衍,重任在肩呐。”


    墨君漓麵不改色,微笑著拍了回去:“這可不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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