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惜辭回到國公府的時候,浮嵐軒裏的燈火已然熄了,除了小院門口點著的那兩盞燈籠與天邊的霜月外,院內瞅不見丁點光亮。


    小姑娘見此不由放輕了腳步,推門入內時的動作都是小心翼翼的。


    打三年前幾人熬到夜半給她過了場生辰後,她便不準靈琴等人在上元這夜熬得太晚。


    一來,正月十六雖是她的生辰,卻也的的確確是她娘親的祭日;二來,她活了三十餘年,奔四衝五的歲數,當真不在意這些花的虛的。


    一個生辰罷了,他們能在白日裏多給她做兩道好吃的便已足夠。


    加上這幫年輕人又是慣來的精力旺盛,京中一年難得一次的夜不閉市,她也願意讓他們多玩幾個時辰。


    不過,今兒軒中這燈熄的可是夠早,看來這倆妮子晚上沒少瘋啊。


    躡手躡腳邁過門檻的慕大國師心下腹誹,一麵抱緊了懷中那隻裝了星盤的漆雕螺鈿盒。


    墨君漓那老貨做東西時的用料平素紮實,那星盤加上木盒的分量亦著實不輕。


    她這樣抱了這麽一路,雙臂早已發了酸,眼下她隻想趕快進屋放下這沉重的木盒,再好好歇上一歇。


    小姑娘無聲歎息一口,抱著星盤,快步向著主屋行去。


    路過院中石桌石凳時,她餘光之內仿佛掠過了一道纖瘦細長的影子,但疲憊卻令她下意識地選擇了忽視。


    她原想著放了木盒再出來細瞅,卻不想不待她走出幾步,身後便陡然響起道溫柔女聲:“阿辭,怎的這麽晚才回來?”


    慕惜辭被那聲音嚇了一跳,懷中抱著的木盒險些被她一把扔飛出去。


    她聽見那動靜,雙膝不由自主地發了軟,膝蓋亦跟著陣陣發了麻。


    她咽咽口水,緩慢又僵硬地轉過身去,少女那張姿容傾國的小臉立時映入了她的眼簾。


    “阿、阿姐……”慕惜辭咧嘴假笑,心頭無端生出股“做了壞事被姐姐抓包”的微妙錯覺。


    她摟著漆盒,一麵笑嘻嘻地衝著慕惜音搖晃了手中提燈,幽微的燭火在那燈中明明滅滅,少女的麵容亦跟著那燭火或暗或明。


    “阿姐,都這個時辰了,您怎麽還沒回屋睡覺呀?”小姑娘輕聲問道,慢慢朝著那石桌挪去,“靈琴她們呢?也不知道來遞個茶水。”


    “這不趕著今兒是你生辰,想著來給你送點東西。”慕惜音垂眉,抬手一點身側石桌,“至於那倆妮子——我看她倆像是玩得累了,便讓她們先行回屋安置了。”


    慕惜辭見狀登時意會,知道自己再磨蹭下去隻怕要惹自家阿姐生氣,當即脖子一縮,一路小跑著過去,在少女對麵小心落了座。


    “阿姐。”慕大國師乖乖坐好,雙手交握,稍有些局促,那嵌了螺鈿的大漆木盒就被她置在了身邊的桌麵上,額頭微微冒了汗。???.23sk.


    “我從前不是跟您說過了嗎,正月十五不必熬得這麽晚來浮嵐軒啦,對身體不好。”小姑娘斂眸,“您這身子,好不容易才將養回了不少,可別再傷著了。”


    “放心,偶爾一次不要緊。”慕惜音聞言笑笑,溫聲解釋,“今年父親與阿寧不在,我明日得替父親去宗祠中給娘親換供敬香,大抵沒空來陪你用早膳了。”


    “明早記得讓靈琴給你下碗長壽麵,再窩兩個蛋。”


    “給娘親敬香……”慕惜辭怔怔重複,神情不受控地便是一陣恍惚。


    她打出生便未見過她的娘,隻是偶爾能從爹爹與阿姐他們的回憶中,窺見一兩分她的真容。


    那當是個極溫柔的女子,和善又聰慧、細膩而不失大家氣度,像阿姐那樣。


    “阿姐,”小姑娘微微繃緊了唇角,悄然垂了長睫,“明兒我能跟著去嗎?”


    “後兒撤供換香的時候再去罷,小壽星明日可不好進祠堂。”少女說著,順勢自懷中摸出隻掌心大小的小巧錦盒,將之放在了桌上,“喏,看看,喜不喜歡?”


    今年竟不是長壽麵。


    慕惜辭怔了一瞬,隨即接過錦盒,打開來,其內放著條繡工精巧、墜了玉珠的指寬水色發帶。


    “我見你平日不喜珠寶,七殿下往這浮嵐軒裏送的頭麵也足夠多了,便繡了這條發帶出來。”慕惜音彎眼笑笑,“搭你身上這套衣裳,正好。”


    “阿姐……”小姑娘取出那條發帶,將之緊緊攥在了手中,眼圈悄然便紅了三分,“您又親自動手做這樣的細活兒。”


    “也不怕累著。”


    “這麽點的小東西,哪裏就累得到我。”少女擺手,“阿辭,你姐姐我還沒那麽柔弱。”


    她這兩年分明好得要差不多了。


    “可是針線活做多了傷眼睛。”慕惜辭癟著嘴嘀咕一句,“還容易紮傷手指。”


    反正她是碰一次針線戳一手窟窿,讓她自己補補平常穿著的衣衫還成,繡花之類,便是真的不會了。


    “傻丫頭,阿姐又不是繡坊的繡娘,也不會天天做這樣的針線活,”慕惜音被她逗得失了笑,“傷不到的。”


    她抬手揉揉小姑娘的發頂,繼而揚眉看向了那隻被小姑娘放在桌上的漆盒,話鋒突的一轉:“這是殿下送你的生辰禮吧?”


    “能不能打開給阿姐看看,讓我也開開眼?”


    ?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慕惜辭麵上一僵,剛緩和些的膝蓋霎時便又軟了,但她看著自家阿姐麵上那著實意味不甚分明的笑,到底沒膽量開口拒絕,隻得抖著指頭推出那漆盒。


    “阿姐,您盡管打開看便是。”小姑娘唇邊的笑意微訕,腦內不住琢磨著等下要如何解釋,漆盒內放著的為何是隻星盤。


    是說她對古人觀星之術頗有興趣,還是說她在京郊道觀裏,跟道長們學過一兩式占星之術?


    可占星問卜這種東西,怎麽都得是觀中道童才能學到的吧,她這麽甩鍋是不是不大合適?


    要不就說,她也不知道墨君漓為什麽要送她星盤?


    慕惜辭為了那借口幾乎絞盡了腦汁,胡思亂想間,對麵的少女已然抬手掀開了漆盒。


    玉石嵌出的漫天星辰倏然出現在她麵前,她見此不禁微挑了眉梢。


    “三垣四象二十八宿?”慕惜音眼角一吊,閑閑問道。


    小姑娘悶悶點頭:“嗯。”


    “唔。”少女頷首,垂睫時目光緩緩自那星盤上掠過,良久後驟然開口,音調平靜似成竹在胸——


    “道人妄生?”


    慕惜辭小腿一抖,險些當場跌下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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