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古井就坐落在亭鬆村的西北一角,離著村口北側的土路頗近,離官道則遠了一些。


    三人運著輕功,不出盞茶時間便橫貫了半個村莊,待他們趕至井邊,那裏卻空無一人。


    “村民們大多是趕在清晨太陽不太烈的時候來打水的。”宛白放輕了聲線細細解釋,“加上今兒突然爆發了新的疫病……許多人都閉戶不出了。”


    那大雨一停,天上立時便出了日頭,這會又是七月初,正是“秋老虎”發作的時候。


    “無礙,人少一些,反倒方便。”慕惜辭頷首,回眸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墨君漓。


    後者意會,飛速掏出袖中瓷碗,又借著井邊木桶,麻溜利索地打了桶水來。


    小姑娘挽過衣袖,端著那碗便俯了身,她垂眸盯著那桶中井水看了半晌,繼而皺著眉頭,伸手舀了半碗的水來。


    “你們倆過來看看。”慕大國師招手喊來兩人,一麵微微收了下頜,“就這樣看,能不能看出水中有什麽異常。”


    “異常。”宛白蹙眉,抻著腦袋瞅了片刻,遲疑不已地開了口,“沒見什麽異常啊……若非要說,好像是這水裏灰塵多了些?”


    “但這算不得什麽要緊事吧?前陣子多暴雨,是那雨水打混了井底淤泥也說不定。”


    “燒開了再喝就好了。”


    慕惜辭聞此慢慢抿了唇角,抬眼一掃身側的矜貴少年:“你呢?”


    “光這麽看,看不出什麽東西。”墨君漓說著皺皺鼻子,“但要是對著光線……裏麵好像有些透明的影子在動。”


    “宛白看到的灰塵似乎也不是灰塵,是那些影子身上的。”


    “這是偽蟲之蠱?”


    “對,是我們那會看到的蠱。”小姑娘斂眸吸了口氣,隨即抽出根幹淨銀針,衝著自己指尖便是一下,一顆血珠入水,碗中的死蠱登時短暫地現了身形。


    “嘔——”看清碗中之物的宛白沒能忍住,轉頭扶著井邊老樹的樹幹,便是一通大嘔特嘔,把早上用過的早膳都吐出來了不說,還險些吐出胃來。


    剛聽自家主子說那水中有影子動時,她還不以為意,隻當是從池邊掉下去的零星蟲卵孵出來的些許飛蟲幼蟲,誰料竟是那種東西!


    那血珠滴下去的一瞬,水麵便不住地躍騰起來,幾近透明的蟲體發了瘋似的往那血上靠,無色的蟲皮被血染上了一線穠豔的紅。


    密密麻麻的點點腥紅占據了整個碗麵,眨眼卻又消弭不見。


    居然這麽多……居然會這麽多!!


    這還隻是半碗水、一桶水——那古井裏到底會有多少這樣惡心的東西!


    宛白遏製不住地打了哆嗦,渾身的寒毛根根倒豎,她頭暈目眩,恨不能當場逃離這古怪的村子。


    好在醫者的仁心戰勝了人對未知本能恐懼,她撐著那老樹嘔了許久,總算是緩過了神來。


    “小姐,這東西要怎麽處理?”宛白依著樹幹,疲憊不堪,她逼著自己忘掉方才看到的那東西所耗費的力氣,竟比替人問整整一日的診耗費的還要多!


    “好處理,看這偽蟲的樣子,再結合那些病症,這下我能確認了。”慕惜辭溫聲安撫,“它現在具體叫什麽我不知道,但它是從疳|蠱改進出來的。”


    “疳|蠱?”沉默了有段時間的少年聞聲擰眉,“這東西我倒是聽說過,但它不是要入體後七八個月才會演化成奪命之毒嗎?”


    穀</span>“沒錯,原本的疳|蠱的確是這樣。”小姑娘點頭,“可你別忘了,原本的疳蠱隻是一劑粉|毒,眼下我們拿在手中的,卻是偽蟲。”


    “這個是改良後的疳|蠱,換了顏色,增強了毒效,極大縮短了發作到最後一步的時間,中蠱一日便如兩月。”


    “若我沒有猜錯,此蠱入體如無解藥,中蠱者不出五日,必亡。”


    “嘶~”墨君漓聽罷猛地倒抽了口涼氣,“要是這次你沒來江淮。”


    “這地方豈不是……”


    豈不是又要全軍覆沒,百姓們死的死、亡的亡,江淮人口驟減大半,變成前生那副頹敗樣子?!


    想到此處的少年悄然捏緊了拳,事已至此,他如何看不出來,前世那場潑天大水之內亦另有蹊蹺?


    若這水患當真隻是場天災,若那些百姓當真是該命絕江淮,小國師怎能向他人訴出那天機、這井中又如何出現了蠱毒?


    偽蟲之蠱……這東西可沒法天成——


    分明……這分明是有人借著天災的名頭,想要奪去十數萬人的性命!


    “是的,若我未曾趕到江淮,成千上萬、乃至十數萬人的性命,又將葬身於此。”慕惜辭輕輕點了頭,轉眸遞給少年一個隻有他們二人才明白的眼神。


    “所幸,這種改良的法子不大影響解蠱之法,疳|蠱解起來還是不難的。”


    “小姐,是什麽法子?”宛白聽到那句“不難”,當下便來了精神,“您說,屬下記得住。”


    “這不急,燕川那頭已經熬上壓製蠱毒發作的湯藥了,”慕惜辭笑笑,放下瓷碗指了指古井,“當務之急,還是得先找到那隻‘王蠱’才是。”


    她很好奇,究竟是什麽樣的王蠱,才能生出這種近乎透明無色的偽蟲蠱。


    “不然,這水裏日日都會生出新的蠱毒,光解蠱是沒有盡頭的。”


    “小姐教訓的是。”宛白撓頭訕笑,身為醫者,她在接觸到新藥方時總會不由自主地激動一些,上起頭來,這腦子便不大夠用,“有什麽忙,是屬下能幫得上的嗎?”


    “唔,幫忙端一端碗罷。”小姑娘瞅瞅井邊放著的那隻瓷碗,順勢摸出一把符紙,示意墨君漓將桶中水扔回井內。


    她就著火折子把那些符一一點了,符灰入水,又轉手將那一碗狀似沸騰的符水倒入古井,井麵霎時一陣劈啪作響,她站在井邊飛速掐著法訣,眼底的霜色愈深。


    偽蟲、偽蟲,水麵上蹦著的都是偽蟲,一隻活著的王蠱都沒有。


    不行,偽蟲太多了,看不清。


    慕惜辭陡然皺了眉,手訣一換,緩緩吐出口濁氣,重新定了心神。


    於是世間遊蕩的萬千煞氣頓時在她眼中現了形,她靜靜注視著井中那翻滾不息的大片邪氣,想要自那絲縷的邪煞中尋見最為濃厚的那一團。


    她順著那井中一角細細尋去,良久後驚詫萬般地瞠了目——那井中每一縷的邪氣相差不多,她並未尋到想要的那團。


    這井中,沒有王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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