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中的一把大火燒了足有小半個時辰,待那滿坑的火焰徹底平息,人蠱屍骸與無數蛆蟲已然化作了一團飛灰。


    那頭誦完《往生神咒》的小姑娘見此,不緊不慢地抄起躺在地上的一把鐵鍬,順勢將手頭那一遝藥方拍進了宛白懷中。


    後者得了方子不由微微一怔,片刻方才反應過來,麵上覆著的愁容與苦笑立時便下去了大半。


    “小姐,這些就是解蠱的藥方嗎?”宛白抱緊了懷中宣紙,一雙微挑的黑瞳亮了又亮,慕惜辭聞聲一斂下頜:“對,這是解蠱的方子。”


    “我在方子上注明了對應的症狀,回去後你著人按其上寫著的東西簡單分一分。”


    “中蠱不深的毋需用那等傷身重藥,尚未發作的亦不用太過緊張。”


    “至於症狀最重、發病時間最久的那幾人,這就得勞煩你將他們幾個單獨分出來了——”


    “疳|蠱入體後會嚴重損害中蠱者的五髒六腑,依這改良蠱的效果,發病超過半日便稱得上是中蠱已深。”


    “這樣的病人,光靠吃藥好得實在太慢,又容易傷及根本,得換個法子治。”小姑娘的聲線微頓,“我手頭還有幾道符,回頭燒了兌水,符水再稍稍攙進藥裏些。”


    “如此,用於治人便足夠了。”


    “等解決了這幾人,你再以雄黃、蒜子,菖蒲三味入鍋,多燒些水來,將剩下的符水一齊扔進去。”


    “等這水燒好了,就叫他們近日在那古井中打過水的人家,一戶過來上一碗,回家後再拿著這水,好好涮一涮自家盛水的缸。”


    慕大國師事無巨細地耐心叮囑,試圖將這亭鬆村蠱患之事一口解決,也好一勞永逸。


    抱著藥方的宛白聽得甚為認真,不時還點頭以示明白,同時捏著那些藥方的手亦不自覺地愈收愈緊。


    等著小姑娘這一通話說完,她手裏的藥方早已變了形狀,慕惜辭盯著她的指頭,表情忽然有些一言難盡。


    “宛白。”慕大國師微微扭了小臉,宛白聞此,下意識應上一句:“屬下在!”


    “我剛剛偷了個懶。”


    “啊?”


    “最頂上那兩張藥方寫的有點慢,今兒的天又有點悶。”


    “所以?”宛白茫然,心頭陡然升起點不大美好的預感。


    “所以,那宣紙上的墨水好像沒幹透。”小姑娘呲牙一笑,“你這手……”


    多半是變小黑手了。


    慕惜辭望天,宛白聽罷忙不迭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果不其然,那蔥白的指頭上而今染著幾道深淺不一、形狀不明的墨跡,她袖口處亦沾了點不甚明顯的枯筆飛白。


    她就說嘛,今天應該跟老燕換活幹的——


    宛白忽的眼淚汪汪,她瞅著自己的手指糾結了許久,最後到底是被那一遝新奇藥方勾引去了全部心神。


    害,年輕人就是容易激動。


    小姑娘抬手摸摸鼻頭,將那兩壇廢了的毒蠱倒入坑中、翻拌均勻後,果斷一鍬鏟起了坑中的各色飛灰,繼而尋了個風口之處,揮舞著鐵鍬,揚了個不亦樂乎。


    穀</span>她玩得起勁兒,墨君漓在一旁看得也止不住地心底發癢,稍加思索便跟著抄起了另一隻鐵鍬。


    等著宛白終於從那摞藥方中薅出了腦袋,那邊的一高一矮已然揚灰揚得上了頭。


    揚光了一坑飛灰後他們不僅不覺得盡興,反而在商量琢磨著,要不要把那朽成危房的木屋順手燒咯。


    “我覺得可行,反正那點爛木頭除了當柴火,也沒別的用處了,加上宛白這會還沒看完藥方……咱們還能燒兩個爛板凳玩玩。”墨君漓一本正經,分析利弊。


    “不錯,我也覺得這屋子晦氣得很,燒兩節木頭,說不準還能驅一驅煞、改善改善風水。”慕大國師睜著眼睛說起了瞎話,“左右要等宛白不是?”


    不,她拒絕,請不要往她身上胡亂甩鍋。


    明明是你們這兩個為老……為主不尊的崽子玩上了癮,還非要把理由說得這樣冠冕堂皇、給她扣上這麽大的一頂帽子!


    聽清了二人交談內容的宛白當場麻了,見這倆貨當真有進屋拖板凳出來燒的意思,連忙假咳一聲,抬手拍了拍兩人肩膀:“不用等了,我看完了。”天籟小說網


    那你看得可是挺快的哦。


    兩人齊齊幽怨了眼神,宛白被這倆盯得招架不起,連連搬出了村中中蠱的百姓:“主子,小姐,眼下村民們可還等著我們呢。”


    “咳,這我當然知道。”慕惜辭眼神一飄,長睫微斂,登時滿麵嚴肅,“墨君漓,我剛想起來點事。”


    “村中那口古井,你們暫且找塊大石頭將它封上吧。”


    “一來那水中的偽蟲蠱太多,想要殺淨還得些時辰;二來,我那會扔了那麽多符灰,定然會化出許多的煞氣邪氣,尋常人大抵經受不住。”


    “為免節外生枝,不如先把那井封上三日,三日後再啟開。”


    “好的,沒問題,我等下就喊燕川來。”少年頷首,同樣裝出副認真之狀。


    嗬,要不是她聽見他倆那陣商量的是什麽話,差點就要被騙過去了。


    宛白心下嫌棄不已,麵上卻甚為貼心地給兩人留足了麵子,對一切隻當是充耳不聞,三人歸還了借來的鐵鍬,即刻按原路返程,趕去了郎中們的臨時駐地。


    彼時那些醫者已在燕川的帶領下,按慕惜辭先前寫就的藥方熬了藥。


    一人一碗湯藥地分發下去,這一個多時辰下來,村中果然再無其他新增病患,之前發病的那些村民,症狀亦未見加重,有幾個病得輕些的,甚至見了好。


    小姑娘見狀心中微微鬆氣,帶著宛白便投入了新一輪的治病問診之中。


    她那藥方寫得詳盡,所列出的症狀也十分清晰明了,郎中們照著那方子分人抓藥,到也稱得上是動作迅速、有條不紊。


    如此幾人一忙便忙到了三更半夜,待他們總算縱馬趕回了府衙,一頓宵夜似的晚膳用罷,天邊弦月已下了中天。


    這一天下來,一行人自然忙得是身心俱疲,於是吃了飯、簡單洗漱一番便各自回屋入了眠。


    負責守夜的鶴泠暫無眠可入,閑下心來、開始愁自家主子那護身軟甲的燕川也渾無困意。


    兩人碰麵院中,正欲尋兩隻馬紮坐下閑聊一番,便聽得後院主屋之內一通乒乓亂響——


    墨君漓皮球似的滾出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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