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還在朝堂上受了父皇的嘉獎,大出了一陣風頭,這會便是佳人在側、攜美同行……”


    墨書遠意味不明地回頭望了眼離去的半大姑娘,似笑非笑地彎了唇角:“七弟,你這日子過的倒是悠閑。”


    “悠閑還稱不上,不過的確是順心如意就是了。”墨君漓粲然一笑,滿目戲謔,“怎麽,五哥,你羨慕了?”


    羨慕?


    他這分明是恨他恨得牙癢癢!


    青年藏在袖籠中的五指驟然收攏,指甲死死地掐了掌心,他的骨節被自己捏得發紅泛白,他卻恍若渾然無覺。


    墨君漓眼睜睜地看著麵前人的麵色一分沉過一分。


    直到那人的麵上已然黑成了一片,他才故作驚詫地一揚眉梢:“啊呀,你瞧我這個腦子。”


    “小弟竟忘了,五哥一向與那慕二小姐多有往來、關係親密,想來定是不會因著阿辭的緣故,心生羨慕的。”


    “那麽……”少年斂眸輕哂,慢慢悠悠地向前跨了半步,放低了聲調,“五哥是羨慕小弟,能得父皇與百官們的認可嗎?”


    雖說那慕詩嫣的才華樣貌也沒有多出眾,根本比不上他家小姑娘半分,但他沒記錯的話,前生的墨書遠也不曾對阿辭起過別樣的心思,反倒是對慕姐姐垂涎已久。???.23sk.


    是以,他那句“佳人在側、攜美同行”,大半是用來嘲諷他為求國公府軍權,不惜放下身段討好一個小姑娘的,可惜啊——


    他就不缺那點軍權,自然也毋需刻意討好,他分明是真心實意想讓小國師高興,這話當然傷不到他。


    再說,他在她麵前幾時端起過身段?


    誰會當著心上人的麵兒要那種沒什麽大用的東西!


    墨君漓心下腹誹,一麵趁著墨書遠不注意悄悄翻了個白眼,後者被他幾句話懟的腦子直門兒發了懵,他沒想到少年竟會如此直白地問出這種問題。


    他身上就沒有半點身為皇子的自覺嗎?


    天家的臉麵呢?風度呢?矜持呢?!


    “七弟說笑了。”墨書遠咬著牙根強作鎮定,假笑著擠出幾句,“那江淮水患甚是凶險,七弟辦事辦得漂亮,得百官稱讚也是理所應當,愚兄又怎會因此羨慕七弟呢?”


    “既不是羨慕,那便是嫉妒唄?”墨君漓笑眯眯地抬手一理廣袖,氣定神閑,“抑或是……恨?”


    墨書遠的臉上的表情有著瞬間的崩裂。


    “七弟慎言!”他微抬了下頜,本能地揚高了聲調,往來之人聽見這突兀的喊聲不由紛紛回眸掃了他一眼,墨書遠懊惱非常地開扇掩唇,眸中怨色近乎流溢。


    他就知道,他這個七皇弟是個大麻煩,他從一開始便不該留下他!


    “七弟,我乾平一向重視孝道,父皇又素來仁善,”墨書遠沉聲,“你無憑無據,便說出這等妨害你我兄弟情誼之言的話屬實不該。”


    “倘若七弟這話不慎被朝中言官聽去了,指不定又是劈頭一頓彈劾——此類言辭,還望七弟以後莫要再說。”


    青年作一副義正言辭,墨君漓聽著他的話險些笑痛了腰腹。


    他這個先對自家兄弟痛下殺手之人,這會倒有臉麵跟他擺一出一身的浩然正氣,裝成那等的正義之師了。


    想來,墨書遠這狗玩意的這張臉,剝下來都能當城牆使喚了罷?


    ——若論臉皮,他還真得甘拜個下風。


    “五哥怎知道,小弟說這話是無憑無據?”


    笑夠了的少年漫不經心地抬手一捋鬢邊碎發,語調輕快萬般:“不過,五哥既嫌這話不中聽,那小弟便說兩句五哥喜歡聽的好了。”


    他說著端了衣袖,衝著墨書遠一本正經地行了個揖:“還未謝過五哥,憑空給小弟送上來的這一把‘剿匪’功績——”


    “五哥,您當真是世間第一等的大善人,寧願自損兵將,也要為小弟再添這一筆功勳。”


    “並且,您不僅白送了功勳,竟還不惜以十名麾下精銳的性命為代價,替小弟牽線做媒。”墨君漓說了個輕描淡寫,一臉天真,“五哥,您恐怕還不知道。”


    “若非您手下之人意圖活捉阿辭……小弟隻怕不能這麽快便看透了自己的心意。”


    “都說‘周郎妙計安天下,賠了夫人又折兵’,五哥,您說,您這算不算是‘在世周郎’?”


    少年笑吟吟地半眯了眼,他的個子本就比墨書遠要高上一分,這一下,更是從氣勢上陡然壓過他半頭。


    墨書遠鐵青著臉色向後退開半步,試圖逃離那種令他渾身不適的壓迫之感,不料少年緊隨著挪動了腳步,眼中發涼的笑意分毫不減。


    “哦,對了,五哥此番也不光是又賠又折。”墨君漓眼睫微垂,居高臨下,“兩百餘名死士,一朝死絕。”


    “——這該叫‘傷筋動骨’才對。”


    “五哥,你說啊,小弟難得見你傷一番禁錮,是不是該趁此良機,多做些什麽?”


    青年聽罷猛一抬頭,聲線森寒,如淬霜雪,喉嚨裏陣陣泛甜:“墨君漓,你什麽意思?!”


    “離國公府遠一點。”少年倏然收了滿麵笑意,埋在骨子裏、藏匿了整整兩生的戾氣一經破封,便迅速占據了他整個眼瞳。


    “兵權也好,東宮之位也罷。”


    “想要什麽,盡管找我。”墨君漓將語速放得極緩,幾近是一字一頓,“——隻要你有這個本事。”


    墨書遠隻覺自己被那股飽含殺意的戾氣壓得要喘不過氣來,他盯著麵前突然狠厲如地府閻羅一般的少年,瞳孔震顫。


    眼前之人,與他所熟知的墨君漓截然不同。


    除了那張臉……他與他記憶中的那個七皇弟,身上沒有半點共通之處!


    難道……曾經的一切,都隻是他的偽裝?!


    青年的心下生出股無名的荒誕,仿佛無形中有什麽東西徹底脫離了他的掌控,他的背後滲出一茬又一茬的冷汗,恐慌無由來便占據了他的全部感官。


    “你若再敢打阿辭的主意,”少年忽然勾了唇角,袖中指尖微動,“我便殺了你祭天。”


    他唇邊的笑意溫柔又繾綣,落到墨書遠眼內卻如厲鬼般猙獰駭人。


    頸邊一痛,青年下意識伸手一摸,竟觸到了一線細細的溫熱。


    他脖子上不知何時多出道寸長的血線,這會正不緊不慢地滲著血。


    墨書遠眉骨一跳,心頭刹那湧上了無盡的後怕,倘若這口子再深一些,偏一些……


    他又驚又懼,一時白著臉麵說不出話來,墨君漓見狀輕笑著拂了袖,轉身大步踏上樓去——


    “五哥,小弟今兒便不陪你喝酒了,失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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