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文敬擰巴著眉毛思索了半晌,忽的記起自己還在寒澤皇都時,曾收到過自家小閨女遞過去的信兒。


    那日收信時,他以為那信是阿辭借著七殿下的手,托觀風閣的蒼鷹捎帶過去。


    那時他雖也好奇過,阿辭幾時與殿下的關係這樣好了,可一想到明遠素日與殿下的關係,加之他走前也曾拜托墨君漓替他照拂一下國公府,便未嚐繼續深思,隻當墨君漓是愛屋及烏,有意幫襯一把。


    但現在聯係一下江淮大水和賑災……


    老將陡然間警覺非常,他突然便品出些不大對勁的味兒來了。


    他摸起桌上的一封奏折,斂眸低眼,隨手翻開一頁,滿篇的稱讚霎時便躍入了他的眼簾,他瞅著那些奏章,唇角卻是繃得愈發緊了。


    “陛下,江淮此番是何時發的大水,嚴重嗎?”慕文敬滿腹狐疑,麵上卻要強裝一派漫不經心。


    “害,你在北疆打仗,自然不大清楚,”雲璟帝唇邊的笑意微斂,“今年江淮那雨邪得很,竟從三月足下到了六七月份,四瀆八流內,光決了堤的洪口就有二三百個。”


    “淮城官倉內屯的糧食基本遭了水,餘下米糧不足十之一二。”


    “若非阿衍那小子辦事得力,又頗有遠見地提前囤了數百萬石的米麵油糧,江淮這一遭,少說要折進去一半的人。”


    “這麽嚴重!”慕文敬聞言不由一聲驚呼。


    南方素來多雨,往年江淮等地倒也沒少見決口生洪之事,但似今年這般,大雨從三月下到了六七月份,決堤足足二三百處的,確乎是數百年難得一見。


    “那七殿下是幾時趕去的江淮,又去了多久?”老將說著蹙了眉頭,這樣大的洪水,治理起來定然甚為麻煩,賑災可不是光帶去米麵錢糧便能解決了問題的。


    每逢水患便極易生出各式瘟疫,處理起來既麻煩又耗費時間;且那大水退去後,需要重新修繕的房屋也數不勝數……


    這些雜七雜八的活計累在一起,哪怕七殿下再有那通天徹地的大能耐,也少說得花上一個來月的時間,才能安頓好江淮的百姓、慢慢恢複他們的生計吧?


    所以……他到底是何時去的江淮,阿辭的那封信,又到底是怎麽發出來的?


    皇子府和觀風閣的人,還能認阿辭這個半大的丫頭不成?


    再者,他這時間才剛想起來,即便是他們離府之後,阿音手中也仍舊攥有半個隊的“梟”,阿辭若想要遞送消息,為何不派“梟”來,反而要麻煩觀風閣?


    雖說有陸丘在,經由觀風閣遞信自然是更方便、快捷一些,但“梟”中之人慣善疾行與偽裝,也沒比觀風閣的蒼鷹差多少啊!


    慕文敬如是想著,心中的猶疑更重,墨景耀聞此微微一怔:“阿衍幾時去的江淮……這可有段日子了,你讓我想想。”


    帝王話畢,杵著下巴略作沉吟:“六月……六月多少來著?”


    “哦對,我想起來了,當時我是六月二十晚上下的旨,他是六月二十二清晨一大早離開的京城。”


    “那小子一早就想好應對措施,動作快得很。”墨景耀很是得意揚了眉眼。


    “除了朝廷裏分出去的那批侍衛,他自己的人提早到了一步,先幫著處理了不少問題,等他趕到後又折騰了二十來天,七月十三的夜裏便抵京了。”


    “怎麽樣,這活他辦得是不是特別利落?”提到自家這生了出息的兒子,雲璟帝的臉上便處處洋溢著自豪之色。


    他一麵不遺餘力地稱讚著墨君漓,一麵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慕文敬的臉色。


    穀</span>他試圖幫他的好大兒在未來老丈人麵前悄默聲地多刷幾番好感,免得日後他和小阿辭的“奸情”暴露出來,他再挨了他老丈人加大舅子的無窮暴揍。


    雖說男孩子自小習武可謂是皮糙肉厚,但阿衍那小子的皮再厚又能厚到哪去?23sk.


    他常日生在京中,不說嬌生慣養,也不至差去太遠,這便是怎麽都比不上,慕家這對終年泡在邊關前線裏的父子。


    畢竟,沙場上的刀光劍影,可比朝中這般的波譎雲詭,要來的直白、粗暴得多。


    後者攻心,前者鍛身——就依他兒子的小身板,指定是扛不住。


    “利落……倒是極為利落。”慕文敬扭著麵容,神情複雜。


    聽見那句“六月二十二”和“七月十三”,他隻覺自己的頭皮在刹那之間便麻酥酥地發了炸,他整個人都不好了起來。


    慕文敬癟了嘴,雙手一抬,衝著雲璟帝就是個揖禮:“不過陛下,老臣有一事尚且不明,還請陛下指點一二。”


    墨景耀登時被他這下嚇丟了半條魂去,原本鹹魚一樣癱在椅子裏的帝王當場起了身,手臂上的寒毛是一茬壓過了一茬。


    見鬼,他這老兄弟私下裏幾時變這麽正經了?


    雲璟帝瞪著眼睛搓了胳膊,聲線無端發了抖:“小敬,你有什麽事就說什麽事,別給我整這一套,我不經嚇!”


    ——正常點啊混蛋,擺這一出他害怕啊喂!!


    慕文敬聞此冷笑一聲,當即慢悠悠收了窄袖,眉梢攀上了些許涼意:“陛下,七殿下麾下之人,曾在七月初五遞來過一封書信。”


    “並且,那封信是阿辭寫的,親筆——”慕文敬彎了唇角,意味深長地拖長了聲調。


    “我原以為,殿下當日就在京中,阿辭能抽出空來尋他,倒也算不上什麽難事;可今兒你卻告訴我殿下那時在江淮賑災。”


    “那麽,阿辭這封信,究竟是怎麽發到江淮來的?”


    “難道說,觀風閣和皇子府的人,當真都認識她這個小丫頭?”慕文敬緩緩吊了眼角,事關自家閨女,他這眼神便越加的隨和友善起來。


    墨景耀看著他兩眼之內愈漸清晰的“弑君”二字,心下連連大呼了不妙。


    但他終究是在朝中摸爬滾打了數十年的帝王,縱然心中已慌成了一團,麵上仍舊不顯分毫,並飛快編出了個合適的理由:“我道是什麽,原是這個。”


    “許是阿衍那孩子,在離開前將自己府中備用的玉令留給了阿辭罷。”


    慕文敬聞言眉頭不展:“那……阿辭為何不調用府中留著的‘梟’?”


    “這不比求助皇子府來得快多了?”


    “害,這話說的,好像你有告訴過阿辭,府中有‘梟’似的。”雲璟帝懶洋洋翻了個白眼。


    他在賭慕文敬這個糙慣了的老貨,一定沒跟小姑娘講過“梟”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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