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岐出了雅間,轉身上了頂樓。


    他抬手叩門,虛掩著的雕花木門悶響陣陣,屋內傳來小姑娘絲毫不加掩飾的一聲“進”,他由是略定了心神,姿態從容地推門而入。


    彼時慕惜辭剛送走為著江淮大水一事而前來道謝的王梁夫婦,正閑閑撥弄著爐中燃盡的香灰,她抬眸見是他來,不由輕輕挑起了眉梢。


    她原以為是阿衍那老東西在“雲山顛”裏等的無聊,見王梁夫婦離去,這才摸上樓來。


    慕大國師聽見那叩門聲是,心下還疑惑著那老貨幾時變得這般拘謹有禮,連夢生樓的頂樓都不敢隨意進了,哪成想,竟是沈岐。


    “沈掌櫃,你怎的來了。”小姑娘放下香匙,杏眸之內微含詫色,“是今日還有別的求卦之人嗎?”


    “那倒不曾,小姐。”沈岐含笑搖頭,關門時的動作亦是如常的自如優雅,“是樂綰殿下和小公爺,帶著那位北疆聖女過來了。”


    “殿下說想上來見您一麵,沈某實在拿不定主意,特上來詢問小姐一番——”


    “小姐,您可要見她?”


    “樂綰?那小妮子能有什麽求的。”慕惜辭蹙眉,她印象中的小公主並非這等信賴玄門易術之人,她記得她對墨書誠等人的行徑,一向是嗤之以鼻。


    難道……是察覺自己紅鸞星動,想過來求一求姻緣?


    ……若真是這樣的話,那還真是女大不中留。


    突然想到這一茬的慕大國師心情複雜無比,雖說看墨綰煙的樣子,能讓她動了紅鸞的多半就是自家二哥,但這小姑子冷不防變成嫂子的滋味可是不大好受。


    她既惱恨於自家白菜被豬拱了,又欣慰於自家豬崽終於學會了拱白菜。


    ……算了,自家的豬崽拱自家的白菜,怎麽說都是自己家的,肥水不流外人田,他倆愛咋拱就咋拱吧。


    慕惜辭棄了療,整個人鹹魚似的癱進了大椅。


    桌案對麵的沈岐聞此微一抿唇,麵上的神情忽變得有些微妙:“小姐,殿下說她沒什麽想求的,隻是久聞您的名號,卻一直無緣得見,心中有些遺憾。”


    “所以……她貌似隻是想上來見您一下。”


    “這妮子。”慕大國師聽罷,腦仁當即就是一脹,她連忙抬手按了按那發突的眉心,聲線不禁帶了點淺淺的笑意,“罷了,不讓她上來看看,她總歸是不會死心的。”


    “沈掌櫃,你下去將她帶上來吧,就說我同意見她了。”


    “是。”沈岐頷首,這結果倒與他想的差不多,“不過,小姐,您是隻見殿下一人,還是連著其他兩人也能一起見?”


    “想來依殿下的性子,最少是要拉上那位北疆聖女一起的。”


    “都一樣,左右隔著這麽多重紗簾屏風,他們也看不出來我是誰。”小姑娘不甚在意地擺了手,“便隨著那小妮子去吧。”


    “好,沈某知道了。”沈岐點頭,話畢拱手微一作揖,禮畢後悄聲退出了屋。


    小公主得知那位神秘莫測的道人願意現在見她,並且能帶著葉知風等人一起上去後,登時樂成了朵清晨新開的大紅喇叭花。


    小丫頭的動作一貫利落,顧自傻樂了片刻後,果斷一手挽上了葉知風,一手薅上了慕修寧,拖著兩人便欲往樓上走。


    慕修寧原本是想跟著上去看看,順帶給這位治好了自家阿姐先天弱症的先生道個謝。


    但臨出門時,他才想起自己此番乃是空手而來,也沒準備什麽謝禮,衣著打扮又頗為隨性,委實不適合登門致謝,便打消了念頭,不曾與樂綰等人同去。


    自然,令他放棄上樓的也不光是這一個原因。


    更重要的是,樂綰那小妮子跟這北疆聖女湊一起後,就再沒什麽閑工夫理他。


    除了需要結賬與拎東西的時候,其餘時間他在二人麵前,簡直像是查無此人,便索性不去湊這個熱鬧了。


    免得他覺得自己多餘。


    紅袍少年懶洋洋地翻了個白眼,目送著一紅一白兩道纖細影子消失在了樓梯盡頭,默默關了門。


    他還是在這等著上菜吧。


    墨綰煙挽緊了葉知風的胳膊,推開門時的指尖都忍不住地發了抖。


    她從前隻聽聞過道人妄生的名號,與那種種被傳得神乎其神的事跡,卻不曾當真踏足過這夢生樓的頂樓。


    人生頭一回,這便不免有些緊張。


    “吱嘎——”


    木門開啟,門樞轉動間細響陣陣,微風裹挾著絲縷的檀木香味撲上了她的眉眼,率先入目的是那滿室軟而薄的重重紗簾。


    重簾與屏風之上映出道辨不出的男女的清瘦影子,靠牆立著兩麵大漆的書架,架子上除了尋常文玩,便是些她從未見過的經書咒文,朱砂黃紙。


    她瞅著那些東西,心中無由來地便有些忐忑,小公主下意識捏了袖口,一麵試探性地開了口:“先生?”


    端坐重簾後的慕惜辭見此失了笑,她正身輕咳,不疾不徐地掐起往日給人看卦時的音調:“福生無量天尊,兩位殿下,您們此來,是為何事?”


    墨綰煙聽著那雌雄莫辨又分不出長幼的聲線,背上的寒毛無端便炸了個徹底。


    直覺告訴她,這聲線是被人刻意掐出來的,但她又委實想象不到,能掐出這聲音的人究竟是何種模樣。


    “我……先生,我等無事,隻、隻是好奇,想來看一眼您。”小公主的舌頭打了結,結結巴巴說不出囫圇的話來,一旁的葉知風卻慢慢眯了眼。


    即便隔了這麽多層的軟簾與屏風,那簾後人身上的氣機,依然強大得令人難以忽視,晃得她眼珠生疼。


    半是死氣,半是生機,再加上那可怕的救世之功,這樣獨特又罕見的氣機,從她抵達乾平以來,她隻在一人身上見到過。


    她想,她知道這位“妄生道人”的真正身份,也找到最適宜與她合作之人了。


    葉知風斂眸,唇角一彎便是一聲輕笑,這笑清清楚楚地映入了簾後人的眼瞳,小姑娘跟著她低頭漾了笑。


    ——這位北疆聖女,果然是十分聰慧。???.23sk.


    “那麽,殿下。”慕大國師笑吟吟端起了偽聲,“眼下您已見過貧道了,還有其他想要做的事嗎?”


    “沒、沒有了——”墨綰煙被道人笑得陡然紅透了一張臉,她拉著葉知風,裙擺一提,忙不迭向門外退去,“樂綰叨擾多時,不便繼續耽誤先生清修。”


    “先生,樂綰就先告辭了。”小公主飛速留下一句,話畢逃也似的奔出頂樓,差點連門都忘了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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